轟隆!
巨大的爆炸聲和從腳下傳來的劇烈震動,使得麗麗尖叫了一聲,下意識地抱住自己的腦袋,蜷縮著身子,蹲在了地上。
發生了什麼事?
良久之後,小女孩才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注視著肉眼可見的橘黃色焚風,不斷從距離她僅有幾步之遙的拐角處,或聚或散,飄蕩而出。
原本就位於附近的小別墅們則早就被點成了巨大的火柴堆,熾熱的氣息讓人口乾舌燥,暴露在外的皮膚也被烤的發燙。
雖然滅火裝置可能是受到了剛纔水流的破壞而沒有啓動,但通風系統卻堅挺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將有毒的滾滾黑煙全部都吸出了街道。
媽媽去哪裡了?
小女孩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渾然不知自己剛纔的叫喊,究竟造成了怎樣的後果,僅僅是渾渾噩噩地朝著火勢最爲洶涌的地方邁步前行。
詭異的是,那些理應沒有思考能力,只是遵循物理法則的焚風,經過她身邊之時,卻有意無意地留出了一片小小的淨土,將自身的殘暴全部都發泄到了其他地方。
踏踏踏。
驟然響起的腳步聲,及時阻止了麗麗魯莽的行爲。
小女孩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在她看來,某個相當高大的身影,浴火而行,扭曲的火舌好似一條條赤色絲帶,沿著對方身體,極爲不甘地舔舐著密佈金屬肌肉的輪廓,卻無力動搖人造兵器不可阻擋的腳步。
麗麗隨著對方的靠近而漸漸擡起頭,水嫩的眼眸中並無好奇,只是非常純粹地打量著對方猩紅一片的獨眼,感到了些許的迷茫。
而高大的身影也在回望著小女孩,眼中複雜而秩序井然的機械結構不時轉動,似乎陷入了某種思考。
這是……誰家的仿生人管家吧。
長得好嚇人。
最終,麗麗鼓足了勇氣,主動開口道:“你……你看到了我媽媽嗎?”
對方的迴應則是毫無預兆的擡腿試圖靠近。
!
小女孩嬌小的身軀猛然一抖,慌亂地向後退了兩步,掛滿淚痕的臉上也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它停下了腳步,低頭注視著比自己要矮上不少的小傢伙,歪了歪腦袋,停頓了一下後,便像是人類眨眼間那樣,明滅切換之間,將眼中危險的猩紅,變成了讓人聯想起精加工過的翡翠玉鐲,瑰麗非常的翠綠色彩。
身影緩緩地蹲下身子,雙手抱住了自己的膝蓋,平視著對方的眼睛,原本恫嚇力十足的身軀也忽然纖細了起來。
“你和媽媽走散了嗎?”
它,或者說是她的聲音完全沒有那種機械式的僵硬,也聽不出缺乏起伏和情感色彩的不適,反而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盤般悅耳動聽,好似一位正值妙齡的少女,帶有絲絲清甜的氣息。
得到了麗麗點頭確認之後,她伸出了自己做工細膩,顯得很是柔美的手,用和顏悅色的平靜語氣提議道:“我陪你一起去找媽媽,好不好?”
而小女孩則顯得有些猶豫,因爲她還記得上課的時候老師反覆強調過,不能隨隨便便跟著陌生人走。
麗麗眨了眨眼睛,特別認真地盯著對面之人,有些奶聲奶氣地直接問道:“阿姨你是不是壞人?”
呃……。
身影很明顯地愣了一下,也不知是對“阿姨”的稱呼有異議,還是在猶豫自己究竟算不算“壞人”,亦或者兩者皆是。
最終人造兵器搖了搖頭,言之鑿鑿道:“姐姐不是壞人,姐姐是正義的同伴哦。”
說罷,她指著自己印有【凱1377】字樣的左胸口,代表41街區公共安全局的銀盾鐵拳標誌也隨之從無到有,逐漸浮現了出來。
又是個小心眼的【阿姨】。
小女孩心裡嘀咕了一句,但還是乖巧地點了點,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催促道:“我媽媽應該就在這附近,我們趕緊去找她吧。”
“嗯。”
這位警察姐姐很有技巧地由下往上一抄,從將麗麗抱了起來,將這片烈焰所構成的地獄拋在了腦後。
小女孩趴在對方的肩膀上,原本以爲會很硌人的金屬肌肉摸起來卻意外的柔軟——手感有點像鄰居家的薩摩耶——還帶有恰到好處的舒適溫度。
嗡嗡嗡。
麗麗傾聽著不知從何處傳來的細微蜂鳴聲,突然感到很想睡覺,下意識地用自己肉呼呼地小手捂著嘴巴,打了個哈欠,正當她半睡半醒地揉搓著溢出睏倦淚花的眼角時,忽然被某件亮閃閃的東西吸引住了視線。
遠處的地面上,有一個月牙形吊墜,浸泡在一大灘鮮紅的液體中,正在火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熠熠金光。
咦?這不是媽媽的——。
隨著名叫麗麗的小女孩抵禦不住睡魔輪番侵襲,陷入了沉沉的夢鄉。
誰也沒有注意到,周遭旺盛的烈焰頓時也像是失去了主心骨般,雖然依舊在燃燒,卻失魂落魄似的莫名暗淡了幾分。
…………
這可真夠淒涼的。
洛川雙手捧著裝滿熱水的馬克杯,呼呼地吹散了悠然升起的白色水霧,小口爲身體補充些熱乎勁,半個身子都依靠在旁邊的單人沙發靠背上,感嘆著潮汐之歌的驚人破壞力。
隱藏在道路下方的庇護所,設計風格類似於前世潛艇(洛川曾經在紀錄片裡見過),管狀結構中間有一條僅能勉強容納兩人並肩的逼仄走廊,被若干個自帶橢圓形觀察窗的厚重金屬密封艙門,前後分割成了好幾個獨立區域。
而洛川此刻就位於其中疑似客廳的區域,面積大約有四五十平方米左右,頭頂明亮的照明燈牢固地安裝在拱形天花板上,明晃晃的白光,不止使人產生時間倒退回正午時分的錯覺,就連腳下的木色地板都浸染上了一層有些刺眼的模糊光暈。
客廳的最外側是可以讓一家四口共同用餐的簡易木質餐桌,再往裡則放著黑色皮質沙發三件套(單人+兩人+香妃塌)和小茶幾,內側通向其他房間的拐角處,還有一個自帶廚房水槽的L型現代風灰白色櫥櫃。
剛纔洛川在櫥櫃旁翻箱倒櫃了半天,終於找出幾個看上去很新,但顏色之類的就不能要求配套的馬克杯,又從上方的掛壁式櫥櫃裡掏出了一袋密封包裝,按照袋子上的標識,應該是速溶普洱茶的東東。
他左手左腳地暴力撕開了的外包裝袋,往每個杯子裡都扔了一包三角形的小茶包,並直接用廚房水槽上的水龍頭往裡面衝開水。
——沒錯,人家就是有這種功能,開關上寫著呢。
接著洛小爺才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想法,轉身將新鮮出爐的熱飲放到了坐在沙發上的秦婭和達叔面前,悠然自得地開始品茶。
…………
投影著數十個監控畫面的電視牆就在沙發正對面,這些投影熒幕佔據了一整面牆壁,幾乎將背後的素白色遮擋殆盡。
其中絕大多數都顯示著單調的【無信號】提示,而碩果僅存的幾個有畫面無一例外,都在不約而同地訴說著什麼叫做“流水無情”。
可以看到,某座即將倒塌的小別墅,彷彿被人生生地開膛破肚般,再也無力保護那些曾經沾滿了生活氣息的家電、櫃子、衣物,只能任由它們散落一地,混雜在其他碎石瓦礫之中,無聲地吟唱著痛徹心扉的悲歌。
偶爾也能看到衣衫不整,一副行屍走肉模樣的居民要麼孤身一人,要麼兩兩三三,表情或麻木或瘋狂地遊蕩在街頭,好似一羣丟失了靈魂的木偶,剩下的唯有一片難以言表的昏暗色彩。
洛川抿緊了嘴脣,下意識地想要移開目光,卻又強迫著自己繼續直視這一幕幕真實到無以復加的人間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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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是看到某個畫面中,一隻毛茸茸的小熊玩偶,像被拋棄的垃圾般裹滿了泥漿,孤零零地癱倒在草坪上時,只感到胸口好似壓了塊巨石般,悶得讓人喘不上氣來。
洛川也說不清到底是因爲庇護所本身夠堅固,還是由於其他什麼原因自己等人才能躲過剛纔的洶涌潮水,最開始他確實是感到非常慶幸,可現在卻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百感交集。(倖存者綜合徵)
(Survivor Syndrome也稱生還者綜合徵,是精神創傷後應激障礙的一種表現形式,可以簡單理解爲:無法接受爲何別人死了,自己卻還活著的事實,嚴重情況下會產生厭世情緒。)
洛川不得不承認,那個北部集會確實夠厲害,按照他自己的粗略計算,這個別墅區的大小絕不亞於任何21世紀的大型百貨商場。
那幫傢伙居然能召喚出足以蹂躪這麼大區域的水流,和自己拼盡全力也不過只能施放出不靠譜的無形護甲(秘術護甲)相比,完全不在一條水平線上。
洛川不禁搖了搖頭,對於秘術的威力有了一番新認識的同時,也勾起了他本就旺盛的好奇心。
洛川轉過頭去,視線越過背後空落落地半坐在自己身旁的沙發上,也在捧著杯子飲茶的女醫師,隔著緩緩升起的白色霧氣,看向大馬金刀地坐在另一個正對著投影熒幕的雙人沙發上,面無表情的達叔。
他稍加思索,便有意挑起了話頭。
“我要是沒猜錯的話,餘燼互助社加上你也只有兩個超凡者吧。”
疑問的句式,可語氣卻十分肯定。
而達叔的迴應也在意料之中。
“……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沐浴神恩。”
老帥哥的聲音略顯乾啞,面前的馬克杯紋絲未動,而曾經銳利而慵懶的雙眼,現在寫滿了源自心靈深處的疲憊,只是似看非看地注視著監控畫面,好像連擡頭的興趣也無。
的確,要是還有其他超凡者的話,面對這水淹七軍的陣仗,早就該跳出來拼命了。
洛川挑了挑眉毛,用手中的馬克杯指了指投影熒幕的方向,繼續追問道:“那他們呢?”
達叔聞言露出了一絲殘酷的冷笑。
“現在應該還剩十九個。”
好嘛,被你幹掉了五……不對,算是原主那個逗比應該是六人,居然還有十九個超凡者,這戰力差距也太大了吧。
“他們和我們不一樣,”老帥哥換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坐姿,高大的身軀靠在沙發柔軟的靠墊上,“北部集會是一個純粹的【學術組織】,不論出生,不問信仰,所追求的只有……真相。”
說到這裡,達叔應該是故意的買了個關子,從身上赤紅色的單兵戰甲諸多附帶的口袋裡,掏出了一枚讓洛川感到很是眼熟的銀色硬幣,夾在自己的食指和無名指之間。
而秦婭則保持著沉默,輕輕地將手中的杯子放在併攏的膝蓋上,明亮而水潤的雙眸閃動著思索的光芒。
“那些不信者根本就不明白,所謂的真相從一開始就不可能被【認識】,理論、公式、推演,一切基於人類科學文明的產物自誕生起就註定爲荒謬。”
老帥哥哪怕隔著手套也展現出了手部的極度靈活和協調,硬幣在頭頂明亮照明燈的映照下,不停地來回穿梭,好像一尾活蹦亂跳的小魚,翻滾出道道漂亮的殘影,卻無論如何也跳不出既定的方寸空間。
“這些東西的創作者們走錯了路子,他們傲慢地否定只能意會的領悟,一味地迷信純理智、可驗證的世界,就像是一個玩弄沙子的小鬼,自以爲能夠建立起牢不可摧的碉堡,哈,多麼無知無畏啊。”
對此,洛川作爲擁有施法能力的秘術師,本來在立場上就很是“微妙”,再加上自己前世建立在歷史唯物主義之上(Historical Materialism,亦稱唯物史觀,“認爲一切重要歷史事件的終極原因和動力是社會的經濟發展”)。
本就談不上有多堅固的三觀,歷經了將近一週反常現象的洗禮——也可以稱之爲摧殘——之後,基本處於破碎待重建階段。
所以洛川面對達叔堪稱離經叛道的極端言論,雖然本能地覺得有些牴觸,但也找不出什麼名正言順的理由予以駁斥,只能保持著不置可否的沉默不語。
與之相比,女醫師這種只能算是半隻腳踏入了異常世界,還算不上相信者(Believer“邁出了不可挽回的一步,並已然理解這個宇宙本質的人”),所以反應顯然就要激烈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