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詩涵現在感覺很不爽,非常不爽。
她此刻正全副武裝地坐在自己的粉色貓耳車內,保持著連頭盔都不敢收起的一級備戰狀態,百無聊賴地滑動著位於手臂內側的信息終端,試圖查詢最新戰況。
遺憾的是,可能是因爲傭兵們嚴格執行了戰時信息管制,無論女獵魔人怎麼查詢,得到的都是千篇一律的【權限不足】回覆,以及一遍又一遍喋喋不休的【原地待命】指令。
這都是什麼事,難道是想要讓自己一直這麼幹坐著?
呼。
齊詩涵大呼了一口氣,放棄了無謂的嘗試,雙手環抱,朝著後方的駕駛座用力一靠,斜眼瞪著儀表臺上,一長排貓咪搖頭娃娃,無憂無慮地搖晃著自己的大腦袋,只覺得憋在心中的煩悶情緒,愈加變得讓人難以忍受。
要知道,總人數爲117人(也算上了齊詩涵自己),由十七個不同的小隊共同組成的獵魔人大部隊早就被拆分、重組成了五個二三十人不等的排級單位。
其中四個已經分別部署在環繞1112大道別墅區的各個防禦支撐點上,負責在傭兵們發動佯攻的時候確保退路,並提供一定的火力支援。
現在只有包括滿心焦躁的女獵魔人、還有對什麼都無所謂的精確射手阿哲在內的二十幾人,不知爲何被“遺忘”在了位於街心花園的臨時指揮中心裡,既沒有出擊指令,也得不到戰情共享,只能這麼……坐著。
真是太棒了。
齊詩涵頗有點怒極反笑的架勢,她微微扭動脖子,嘴角上無意識地露出了咬牙切齒的笑容,一對獵狐般細長的雙眼也沾染上了冷峻的冰霜之色。
要不是女獵魔人還遵循著當初在爲期三個月的新兵基礎封閉式訓練中,就被教官反覆強調過的“優秀的士兵就應該服從命令”這一現代軍隊的鐵律。
恐怕老早就衝到擔任外圍指揮官的崔正道那裡,好好地“交流”一番,而不是兩眼一抹黑,在這裡等待著也許永遠也不會到來的指令。
正當齊詩涵很是不爽地生著悶氣之時,耳邊傳來了阿哲的聲音。
“姐,情況好像有些不太對頭。”
怎麼不對頭?
還沒等到她問出口,就發現車外本來處於悠閒待機(樂得磨洋工)狀態的衆多獵魔人們,紛紛面露驚恐之色,彼此提醒著指向遠處,還不斷地發出陣陣驚呼之聲。
女獵魔人頓感不妙,立刻下車順著衆人的視線望去,透過由軍用屏蔽系統所形成的波光,幾乎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見證了遠方正在持續推進的驚駭絕倫。
你有親眼目睹過翻涌的浪花嗎?
不是那種軟綿綿地拍打在海灘沙粒之上,發出連忙而柔和的韻律,只會使人陷入空靈之境的碧波盪漾,亦非在狂風驟雨的驅使之下,意欲食人且駭人聽聞的翻天巨浪。
而是裹挾著天塌地陷之威,傲然於蕓蕓衆生之上,足有數百層高度的擎天撼地之姿,使得遮天蔽日的低垂鉛雲也受到了莫名牽引,不得不與其連爲一體,給人一種無處可避,甚至連逃跑的念頭都會被生生掐滅的難言恐懼。
不止如此,更加可怕的是構成浪花的水流,無時無刻不在以確鑿無疑的方式,肆意播撒著怪誕的認知,它們糾纏在一起的動態方式,荒謬可憎,卻又無可否定,有悖常理,但又真實入骨。
就好像一柄柄錯亂的剃刀,瘋狂切割著人們自出生以來,便隨著對於客觀世界的觀察,而逐漸完善的理智體系,將殘暴到病態的混亂信息,不容分說地灌入所有人的腦海。
“啊啊啊!”
齊詩涵腦中逐漸瀕臨崩潰的理智,猛然被身邊接連響起的癲狂嚎叫所喚醒,她瞬間記起了自己曾經接受過有關對抗超凡力量的教導。
女獵魔人傾盡全力地轉過身子,強行無視了背後光怪陸離的瘋狂景象,高聲呵斥,乃至拳打腳踢地命令著陷入魔障之中的衆多手下立刻撤退。
“X!趕緊給我撤!少他X的在哪裡磨蹭!”
齊詩涵由於情況緊急,再加上自己也多多少少受到了些許影響,用詞難免有些粗糙。
她一把拽住了某個像無脊椎動物般,癱軟在地上的軟腳蝦,在身上外骨骼助力裝置的協助下,將其拋上了倉皇離去的車輛。
這時她纔想起了首先發現異樣的精確射手,連忙開啓通訊頻道確認道:“阿哲你沒事吧,趕緊離開這裡!”
“我還好……正在撤退,晚點發信息給你。”
阿哲的聲音再也聽不出原本說不上是從容,還是單純沒精神的無力感,雖然有些發顫,但好歹沒出現女獵魔人最爲擔心的失常狀況,依舊保持著應有的清晰邏輯。
“OK。”
說罷,齊詩涵腳步不停,充分發揮著單兵戰甲的性能,貼地飛掠般,蹭蹭幾下便穿過了十數名惶恐不安的傭兵,衝到了外觀和其他車輛別無二致,充當指揮中樞的六輪裝甲車旁。
女獵魔人拽開位於車輛側面,帶有小窗戶的裝甲側門,劈頭蓋臉地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寬敞的車廂內,隸屬於99戰狼旅的崔正道崔連長正在和幾名隨軍參謀一類的人物,圍繞著投影在車廂正中,標註有大量信息的鈷藍色立體地圖,慌而不忙地下達各種命令。
這位連長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向女獵魔人,那副吃驚的樣子,彷彿在質疑“你怎麼會在這裡?”
怎麼回事?
可很快他就收斂了一切表情,用手勢示意其他人繼續,並快速操作著眼前的地圖,將一小塊簡略副本向著剛剛進入車廂的齊詩涵一甩,依舊保持著筆挺的站姿說明道:“現在,我方所有的作戰單位正在進行有序撤離。”
只見地圖上,代表著友軍的藍色棋子們彼此掩護著解除了對於1112大道別墅區的佯攻,沿著規劃好的線路快速脫離戰場,而兩枚深入別墅區的棋子也在加緊離開。
隨著一個佔地面積頗大的黑色區域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朝著歷經戰火蹂躪的別墅區移動,就連一枚意味著敵友不明的黃色棋子,也像是打慌了的兔子似的處於倉皇逃離的狀態。
“指揮中心也得馬上撤離,”崔正道炯炯有神的目光沒有絲毫動搖,他低頭操作著自己的信息終端,隨即地圖上出現了一道覆蓋周遭所有區域,還在不斷擴大的漆黑圓形虛線,“自動通訊社已經發布了【超自然災害】警報,所有人都必須撤離這個區域……馬上!”
…………
超自然災害警報?!有沒有搞錯,上次發佈這種東西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十年前?還是二十年前?
咣噹!
駭浪小姐姐關掉了眼前無謂的警報,下意識地抓緊了扣在兩側肩頭的四點式安全帶,努力避免自己被高速行駛在坑坑窪窪的道路上所產生的劇烈顛簸給甩出座位。
女傭兵憂心匆匆地通過與車內的信息共享系統,藉由密佈各處的光學傳感器,觀察著好似天生便通透無暇的載員艙外,不斷交替顯示著的碎磚瓦礫和狼藉街景。
處於手動操作模式的兩輛六輪裝甲車,一前一後,開足馬力,沿著當初霍老他們“開”出來的路線,毫不減速,連震動都很有限地不時撞飛一兩根擋路的路燈、礙事的雙人座椅,或者暴力碾過各種無辜的花花草草。
——處於標準的高歌猛進狀態。
而裝在車頂上的遙控武器站也在吞吐著劇烈的火舌,從小姐姐的位置上看去,都不用仰頭就能觀察到,連串12.7毫米機槍彈從槍焰中不斷竄出,按照火控軟件的指揮,用最大火力瘋狂掃射著出現在附近的倒黴民兵。
搞得像那些幫派份子似的亂成一團,一點也不像咱們僱傭兵乾脆利落的作風。
駭浪小姐姐微微搖了搖頭,很快便放棄了心中無聊的吐槽,目光穿過惴惴不安的同伴們,望向了坐在駕駛座後方的自家阿哥。
現在處於戰時狀態,陳驚濤和相當於副班長的班參謀(也就是女傭兵)按照作戰條例的規定,分別坐在長方形載員艙內距離最遠的兩個對角上。
據說這是爲了避免在被敵方襲擊時,一次性失去所有的指揮人員。
——當然,通常情況下整車人全部都被高威力的反裝甲武器報銷纔是常態。
大個子傭兵似乎是注意到了駭浪的目光,頗爲自信的豎起了大拇指,還露出了一如既往,沒心沒肺的露齒笑容。
哈哈,阿哥還是這麼沒緊張感。
女傭兵也說不上是不是因爲傳聞中所謂“兄妹連心”,哪怕沒有任何語言交流,她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嘴角上,隨之勾起了歡快的弧度。
畢竟以目前的狀態再怎麼瞎操心也沒用,倒不如放寬心態來得輕鬆。
就在此時,駭浪小姐姐注意到本來坐在衆人之中的凱1377,眼中讓人不安的猩紅之色驟然暴漲。
它先是擡起頭來,不知爲何望向後方的液壓跳板艙門,接著兩下便解開了安全帶,使用半蹲不蹲的彆扭姿勢,在一片極爲不穩定的震顫之中,步伐穩健地朝著艙門走去。
“等等,你要去哪裡?”見狀,坐在液壓跳板艙門旁邊的女傭兵想也沒想,完全處於下意識地伸手攔住了對方,“要是被捲入到超自然災害裡,就算是你再怎麼銅皮鐵骨也有可能會沒命的。”
而鎮暴戰警的反應很奇怪,它轉頭將僅有一隻的猩紅電子眼對準了駭浪小姐姐,像是人類使眼色般,閃爍了一下,用自己中性而缺乏起伏的聲音,一本三正經地迴應道:“很抱歉,我並沒有【沒命】這種功能。”
說罷,便在女傭兵錯愣的目光之下,推開了艙門上應急用的小型裝甲門,縱身一躍,離開了車廂。
…………
此時,他們的六輪裝甲車已經行駛到了別墅區入口處的環形交叉路口,開車的某位霍家班銀劍傭兵,一手猛打方向盤,一手在投影出來的中控板上調整著三對輪胎的方向。
頓時有棱有角的裝甲怪獸腳下就傳出了一陣刺耳的摩擦聲,車身完全沒有轉動,而是在輪胎指向精妙的控制下,來了個傳說中的資本主義大拐彎——完全不顧附帶殺傷的那種。
漂移的車輛夾雜著貨真價實的風雷之聲,畫著半圓橫掃而過,摧毀了一側人行道上包括崗哨亭在內的一切物體,擦著拱形入口處的邊緣,爆發出大量噼啪作響的橘色火花,以距離撞牆連差之毫釐的餘地都沒有的驚險姿態衝了出去。
就在傭兵們剛剛逃離別墅區,尚不及跑遠,早已蓄勢待發的巨浪便以毀天滅地之勢惡狠狠地拍了下來。
熾烈的戰火被輕易掐滅,攪動空氣所激盪起的巨大沖擊波,配合著大地不堪重負的劇烈顫抖,使得自重驚人的兩輛六輪裝甲車都不由自主地踉蹌了好幾下,險而又險勉強保證住了穩定,而沒有屈服在純粹的暴力之下,來個人仰馬翻。
等到駭浪小姐姐緩過勁來,明媚的眼眸反射出了墮落而獸性的水流,是如何呈現出令人作嘔的粘稠膠質,沿著別墅區所有的開口被“吸”入其中的震驚場景。
女傭兵咬著下嘴脣,小鹿般靈動的眼眸,帶著絲絲不甘的水潤,癡癡地望向被拋在身後,正在快速縮小著的別墅區,她用力揪住了自己的傳來陣陣悸動心口,如此喃喃自語道。
“洛小弟,你可千萬要撐住啊!”
…………
1112大道別墅區內。
寂寥的街道上,蕭瑟的秋風細碎而不安,嗚嗚的鳴叫響徹在虛空之中,時近時遠、若即若離的奇異韻調,渾渾噩噩,來回盪漾,好似一闕【quē】無人能夠低吟的悲歌,預示著即將到來的波濤洶涌。
明黃色的英倫風復古路燈靜悄悄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它們所綻放出的暖色調燈光,清晰地勾勒出了一個形影相弔、煢煢孑立【qióng qióng jié lì】的高挑輪廓。
女科長豎起了自己身上黑色齊膝厚實風衣造型誇張的拿破崙大翻領,並扣上了領口的銅釦以及獨立的鎖喉片,再加上幾乎從不摘下的圓框墨鏡。
不僅擋住了已經算是嗆人的撲鼻溼鹹味道,也將自己大半張俏臉都隱匿於朦朧的幽影之中,僅露出了正在隨風搖曳的黑色齊腰長髮,還有些許羊脂白玉般,與一身漆黑反差強烈的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