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那一天”終於到了嗎?
法院的氣氛莊嚴肅穆,明亮而吝嗇的燈光從上而下,打在高高在上的長方形審判臺上,將深褐色的木料照得有些發白,不過卻使得雕刻在正中間審判長席下方,代表公共安全局的銀盾鐵拳標誌愈加熠熠生輝。
擔任審判長和左席右席審判員的三臺私人超算中心,呈一前兩後的品字形,坐或者說是“安裝”在各自的座椅上。
這些水晶黑色,大約有一人半高,圓筒形的司法權執行者們,只有一隻的灰色電子眼哪怕是在宣讀判決書時,依然在不老實地咕嚕嚕亂轉,來回打量著位於它們右側的公訴人,對面的一大排被告,以及左側的辯護人。
“經審理查明,以犯罪嫌疑人鮑康成,男,38歲,漢族,爲首的黑惡犯罪組織……”
突擊審訊一夜之後就馬上宣判嗎?
效率可真高啊。
豺狼傭兵作爲主犯,隔著一個外表看上去像是純木質,由三面小欄桿組成的所謂應詢臺,坐在審判長大人的正對面。
他用自己尖銳的瞳仁,掃過自己身上的橙色連體囚服,扭了扭脖子,驚訝地發現這種識別度超高的重刑犯服裝,居然穿起來意外的舒服——大概也是由於其他衣服都被扒光了的緣故。
傭兵試著活動了一下雙手,死死貼在手腕上,內部集成了VSM(Vital Signs Monitor 生命體徵監護儀)和定位裝置,爲了避免佩戴者受傷,還特意在內側加上了一圈軟質材料的粗壯手銬,頓時發出了輕微的金屬鎖鏈碰撞聲。
左右看了看,手下的兄弟們全都和自己同樣的打扮,他們或表情麻木,或面如死灰地坐在小板凳上,傾聽著自己的所作所爲,只有隔壁極近處,擁有禁慾系長相的副官彷彿事不關己般,一臉的風輕雲淡。
鮑康成向來兇惡的雙眼,也不禁閃過一絲柔和,畢竟活著就有希望,還能再次見到這傢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隨後,傭兵又貌似隨意地瞟了一眼站在自己等人身後,按照一名犯人配兩臺的比例,保持著筆直站姿的仿生人法警,以及隱藏在濃重黑幕之中,空無一人的旁聽席。
切,那些什麼“受害者家屬”大概都躲家裡看直播吧。
鮑康成不屑地撇了撇嘴,在他看來男子漢大丈夫,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好男兒就應該自己找上門來,咱們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拼個你死我活纔是堂堂正正的真漢子,讓條子替自己出頭算什麼本事。
——一幫懦夫。
“本院認爲,該黑惡組織犯罪手段惡劣,情節嚴重,社會影響極大,不符合從寬處理標準,應從重從嚴……。”
傭兵收回了目光,他壓根就沒想過要逃跑,就算是自己有辦法打開手銬,再赤手空拳地放倒背後這些個號稱能“一個打五個”的警用仿生人,再集合衆兄弟搶些長槍短炮,一路殺將出去又能如何。
就算一切順利,接下來恐怕自己還沒來得及踏出法院大門,就會被裝備有各類輕重火器的武裝巡警給圍個正著,到時候便只能等著被【就地正法】。
——其實和現在也沒什麼差別。
鮑康成百無聊賴地看著投影在審判臺附近,堪稱罄竹難書的罪行列表,一樁樁一件件都是那麼的觸目驚心,就連他本人都覺得,要是不把自己拖出去打靶,實在是天理難容。
又過了一會兒,等到傭兵回過神來,對於自己等人的判決結果也終於新鮮出爐了。
“……等數罪併罰,判處【死刑】,立即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如不服本判決,可當庭提出上訴,辯護人?”
坐在辯護席上的瘦小夥,雖是一副西裝革履的正規打扮,但一看就知道完全是嫩得都能擠出水的超級新手,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回過頭來,用詢問的目光看向自己面無表情的當事人,隨後站起身來,還算吐字清晰道:“原告不上訴。”
“公訴人是否要上訴?”
年輕檢察官老早就露出了不耐煩表情,隨意地站起身來,表示自己這方也沒有要上訴的意思。
審判長靈敏地轉動著電子眼,對準了鮑康成的方向,空洞的語調讓人極爲不爽。
“請被告進行最後陳述。”
傭兵用不著法警催促,自己就默默地站了起來,緩緩走向面前的應詢臺。
此時,幼年模糊的記憶忽然涌現,他依稀記得自己讀初中那會兒特別迷戀“帥氣”的律政劇,還曾經專門去查詢過有關的歷史文獻。
很久以前,最後陳述應該在宣判前進行,既是被告“逆轉裁判”的拼死一搏,也算是一種人格上的尊重。
而現在……呵呵,完全就是爲了讓受害者家屬宣泄情緒,看著被告是如何的絕望,如何的聲淚俱下,如何的瘋狂咒罵,可最終還是不得不接受註定無法更改的命運。
——也算是一場另類的殺雞儆猴。
鮑康成剛一靠近木欄桿,將雙手捆綁在一起的鎖鏈便自行斷開,並回縮到了手銬內部。
傭兵倒是不著急開口,反而趁機先輪流活動了一下兩側肩膀,骨節之間頓時發出了陣陣缺乏潤滑的咔咔聲,同時他注意到不管自己有沒有進行陳述,眼前投影出的五分鐘倒計時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減少了。
還真是尊重人權哈。
鮑康成握住了左右兩邊的欄桿,一開始便坦誠道:“我不是什麼好人,這輩子作奸犯科的事也沒少幹,這些,”他指著長長的罪行列表,“全都是我帶人乾的,一點也沒錯。”
檢察官饒有興致地打量了傭兵一眼,眼神依舊是看向垃圾的不屑,但卻多出了幾分讚賞,作爲辯護人的瘦小夥則將雙手放在膝蓋上,靜靜地坐在原位履行著自己身爲律師的責任。
“當初我跟兄弟們承諾過兩件事,”鮑康成緩緩伸出了自己的食指和中指,並隨著話語的繼續,調整著代表數字的手勢道:“一是我們會活的精彩,二是我們會死的壯烈,現在……我要履行自己的承諾。”
嗯?
檢察官皺起了眉頭,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坐直了身子,自開庭以來第一次,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被告上,而瘦小夥也很是疑惑不解,完全搞不懂傭兵到底想要幹什麼。
鮑康成笑了,大大裂開的嘴角,露出了滿口雪白的尖牙利齒,那種笑容是如此的可憎,讓人不由得聯想起了嗜血的豺狼,即將饕餮血肉之前的獸性喜悅。
他高舉起雙手,如此用盡全力吼道:“死神無罪!”
!!!
一時之間,絕對的寂靜籠罩四周,無論是難以置信的檢察官還是愣住了的瘦小夥,甚至包括傭兵手下的兄弟們都一齊陷入了徹底的死寂。
接著,曾經暮氣沉沉的被告席上便傳來了一連串酣暢淋漓的狂笑。
“哈哈哈,死神無罪!”
“死神無罪!”
“死神……無罪啊!!!”
各種聲嘶力竭的嚎叫談不上整齊,簡直猶如鬼哭狼嚎般,充斥著諸多壓抑已久,亟待宣泄的負面情緒,到了最後根本就分不出是哭是笑的破音和上氣不接下氣的咳喘也夾雜其中,彷彿將嚴肅的法庭瞬間變成了什麼瘋子聚會。
“又他X是一個不要命的。”
檢察官罵罵咧咧地大手一揮,切斷了高擬真投影的信號,只留下了空空如也的原告席,瘦小夥則終於想起了什麼,皺著眉頭掃視了一圈亢奮不已的傭兵們,隨即也消失不見了——他的工作已經結束了。
啪、啪、啪。
乾癟的掌聲響起,似乎有某種魔力般,壓過了現場的一切雜音,一名體型修長,看不出是男是女的身影,緩緩從審判臺旁踏出。
黑暗到無以復加的華麗軍裝包裹著此人,不但沒有半點軍人的挺拔凌然,反而猶如套在屍體上的僵硬壽衣,陰鬱而詭譎。
領口、兩肩和左胸位置都有也許是單純用於裝飾的亮銀色骷髏頭,微微張開的額骨,好似怪笑但更像在尖叫,同樣掛有這種代表死亡標誌的寬大帽檐下,只能看到幽深的影子和一節蒼白而尖銳的下巴。
鮑康成調整著自己粗重的呼吸,仔細觀察起了對方的肩章。
還是個一毛四,挺大的官啊。
(一槓四星,大尉,副營級,中國從1988年7月1日起不再設置該軍銜。)
他也許是她,優雅而從容不迫地戴上了握在手中的一雙白色手套,轉頭望向了圓筒形的非人審判長。
“本院援引【軍法上位,民法、刑法下位原則】,現改判所有被告【無罪】,立即生效,不得上訴……退庭!”
說罷,便帶著左右兩名審判員一起,沉入了地下,法院內還算明亮的燈光也隨之暗淡了下來。
傭兵聞言,眼中頓時便燃起了暴虐的烈火,他看到了,也聽到了,更聞到了,那種一步步踏入屍山血海愉悅感覺,正在以前所未有的真實姿態不斷撲面而來。
——殺戮尚未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