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任務去了。”

老上司看向樂明傑，伸手調整了一下通話模式，由邊緣有些模糊，從任何角度都看得到的【立體模式】，變成只有對方可見【私密模式】，一下子就顯的清晰了許多。

“你該不會還在揪著那位洛少爺不放吧？”

老上司通過定向音波，用只有治安官聽得到的聲音，很是無奈地詢問著恐怕在心中早已認定的事實，那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倒是和往常一模一樣。

“到底要我說多少次你纔會明白，不要去招惹那些大人物。”

樂明傑站直了身子，一如既往地準備好了迎接老上司的訓話。

“哪怕你不愛聽我也要說，我們是紀律部隊，最重要的就是要服從命令。”

不愧是做領導的，一開口就是滿嘴的官腔，其實到目前爲止治安官還是認可對方說的話——前提是訓話到此爲止。

“我們和幫派，還有那些大人們之間的平衡來之不易，這是我們的前輩們付出了艱苦的努力才……。”

巴拉巴拉，接下來就全部屬於廢話了。

樂明傑左耳進右耳出，方正的國字臉上根本就看不出表情，其實心裡早已神遊物外，等著老上司說完自己好接著幹活。

持續不斷的官樣文章，都不帶重複的持續了足足有五分鐘，治安官知道只要對方願意，這種官八股式的套話對方就是連著說上幾個小時也不成問題。

——這點所有參與過每月例會的同袍們都會舉雙手贊成。

老上司時而談原則將規矩，時而憶當年說不易，幾乎將方方面面的門道都說了個通透，就好像是全天下的道理都逃不出這官帽子低下，一上一下的兩張嘴皮之間。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就是讓他閉上眼睛，堵上耳朵，封死嘴巴，當一個只圖自身安樂，不管他人死活的“合格”治安官。

正當老上司說的起勁之時，樂明傑紅白方格外套內兜裡的手機卻突然震動了起來，他向著對方做了一個稍等的手勢，拿出手機，只見一個面相忠厚的年輕人頭像投影在了自己面前。

“你先忙，晚點我們再聊。”

老上司雖然看上去有些意猶未盡，但畢竟分得清輕重緩急，直接伸手一點，便掛斷了通話。

治安官一看到手機上投影出的頭像，心裡便咯噔一聲，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

樂明傑早上和洛川的談話不歡而散之後，就派出了自己的兩名手下，打算盯死那小子的一舉一動，試圖查清對方到底在隱瞞些什麼，而他手底下的三個年輕人則各有特色

——很糟糕的那種。

又瘦又高，眼眶深陷的馬陽一天到晚喜歡自說自話，動不動就一副“我最正確”的模樣，開口頂撞上司，乃至於帶頭挑事什麼的更是家常便飯，以下克上的本事當真是局裡的一絕。

結果，被所有組當皮球踢，沒人願意接手，要不是有自己當接盤俠，恐怕早就被扔到了其他分局，或者退到警校重新回爐了。

當然，也有可能直接被開除了也說不準。

而面相忠厚的周正則完全沒有主見，出了名的耳根軟，凡事都是別人說啥是啥，喜歡聽別人的也就罷了，關鍵在於做起事又只知道使傻力氣，搞得自己筋疲力盡不說，事情十有七八還辦砸了，人雖然老實，卻走到哪裡都不受待見，屬於那種天生腦子裡缺根筋的主。

唯一的女生佟小麗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論起那暴脾氣，比起向來以脾氣大著稱的樂治安官那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個女孩子家家，完全就是個一點就著，不點也動不動炸毛的超級火藥桶，遇到什麼事，第一反應都是“先衝上去幹丫挺的”，完全不考慮事後該怎麼收場。

上次不就把隔壁組，單純想要來個純潔異性交往的小夥子那一腳給踹的，現在看到她還會本能地夾緊雙腿，雖然生理上肯定是治好了，可會不會留下什麼伴隨終生的心理陰影……可就真不好說了。

都是羣什麼貨色啊。

樂明傑自己被老上司盯得緊緊的抽不出身，考慮到這三個刺頭要命的性格，沒敢把“自說自話”和“火藥桶”一起派出去——如果他倆湊一塊，指不定會捅出多大的婁子——而是勉強派出了兩個男生作爲搭檔，希望別惹出太大的亂子。

一般來說，如果有什麼需要聯絡、打報告、申請支援一類，需要拋頭露面的活，肯定是馬陽那貨跳著腳地搶著幹，不可能輪到老實的周正來出風頭。

所以用膝蓋想也知道，肯定是玩脫了。

…………

樂明傑知道情況不妙，趕緊回身，幾步走進了自己由透明玻璃牆隔出的獨立辦公室裡，將手機放在黑色的鋼架辦公桌上，在旁邊的旋轉椅坐了下來，隨著周圍的玻璃自動切換成不透明的磨砂狀態，通訊被自動接通了。

“組長，出事了！”

周正帶著哭腔的聲音就像是呱呱亂叫的死烏鴉，攪得治安官一陣心煩意亂，面對明顯慌了手腳的下屬，他也只能先盡力安撫。

“別慌，深呼吸，對，就像是我之前教過你的那樣吸氣……對，沒錯，保持，保持……再慢慢地吐氣，對，就是這樣……。”

樂明傑等到對方的情緒平復一些後，才繼續問道：“告訴我，是不是馬陽出事了？”

嗯嗯。

周正咬著下嘴脣，只知道不斷地點頭，卻半句也說不出發生什麼事了，治安官還是通過投影出的半身像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對方的棕色燈芯絨外套上，一個彈孔出現在身側的位置，能夠看到彈孔後方被擊中的地方正在泛起汽油遇水後那種帶有層次感的彩色波紋，正在緩慢而堅定地縮小著覆蓋範圍。

捲入槍戰了？

樂明傑倒是不太擔心手下的生命安全，爲了掩人耳目，警員出任務時大多身著便裝，而在便裝之下則套上了一層帶有被動式光學僞裝，具備警用級別防彈能力（50米內阻斷7.62毫米中間型威力槍彈）的隱蔽式防彈服。

可以保護除了頭部以外的全身所有區域，普通的幫派份子，甚至是大部分的武裝傭兵所使用的突擊步槍都無法一擊穿透這種防彈服。

“先告訴我馬陽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治安官恨不得一把揪住這個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小子，再狠狠地揍上一頓，但現在不是時候——最重要的是他也夠不著——所以只能儘量耐著性子，引導對方一步步地說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

周正吸了一下鼻子，閃爍著淚光的眼中，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極爲嚇人的東西似的止不住地顫抖了起來，他抱住自己的胳膊，哆哆嗦嗦地答道：“他，他瘋了。”

具體是怎麼個瘋法？——樂明傑板著臉，雙手手背向外，朝著抓不住重點的憨小夥一擺，催促著對方快點說下去。

周正抓耳撓腮地糾結了幾秒，就在治安官再也按耐不住的憤怒咆哮聲即將脫口而出之時，急忙按了一下手機，將周圍的景物也投影了出來。

樂明傑的辦公桌上就像突然打開了一扇通向遠方的窗戶。

窗外是靠近某條小巷的人行道，周圍有四個武裝人員，他們身穿帶有外骨骼助力裝置的綠色單兵戰甲，肩膀和頭盔上印著白色菱形，上面覆蓋有一個紅色十字的標記，正拿著突擊步槍警惕地保護著兩個身穿同樣裝備，但沒有配備武器的急救醫師。

其中一位急救醫師正在向著被綁帶牢牢捆在懸浮式擔架上，已經失去意識的馬陽注射著某種藥劑。

“我叫了急救小組過來，我，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嗚嗚嗚。”

你個愛哭鬼！

治安官眼看著這位男子漢大丈夫準備接著號喪，實在是沒有耐性繼續和對方糾纏下去了。

“1377呢？那個東西不是和你們一起出任務了嗎？”

這回周正的反應倒是迅速，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操作著手機，很快調出了一個從空中俯瞰而下的圖像，從位於右下角的註解來看，是某架盤旋在空中的仿生無人機所拍下的實時畫面。

位於畫面正中的某幢樓頂上，幾十塊大小不一的金屬零件散落一地，從其中相對大塊的零件上來判斷，明顯是屬於編號爲1377的鎮暴戰警所留下的遺骸。

樂明傑倒吸了一口冷氣，眼睛也不由得瞪得滾圓，實在是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幕，作爲警方秘而不宣的機密兵器，作爲從警十數年的老刑偵再清楚不過那個東西的實力，怎麼可能會變成了這幅德行。

“1377殉職了。”

周正的描述既準確又錯誤。

治安官實在是不願意再和此人交流了，操作著一旁的投影熒幕，打算換個邏輯清晰的對象問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很抱歉。”

還沒等他開始撥號，對方便主動從周正一側插入了信號，隨著一個新的投影熒幕出現在書桌另一側，一個聽上去就充滿了理智，非常中性的聲音正在表達著自身的歉意。

“你的數據完整嗎？1377。”

樂明傑望向側面，投影熒幕以黑色爲底色，中間顯示出來隨著聲音頻率的波動而不斷跳躍著的灰色線條，線條上方則寫著聲音主人的編號：凱1377。

“數據非常完整，上傳丟包率小於千億分之四。”

“很好。”

治安官根本懶得去理解對方所說的專業術語，整個身子轉向黑色投影熒幕的方向，直接要求對方提供一個到目前爲止的行動小結。

傳言中，無限接近於強人工智能（與真人無異，效率上則遠勝）的鎮暴戰警，效率非常高，轉瞬間便將包含有詳細數據的標準格式報告書傳輸了過來。

樂明傑點開報告書，聽著凱1377的說明，並且一旁的周正還會在抽泣之餘補充上兩句，他沒花多大功夫就理清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