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還是一間客廳,不過要更小一些,並且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傢俱,通向陽臺的落地窗外,偏向冷色調的迷離燈火照了進來,成了此地唯一的光源。
黑袍怪客一個人站在客廳的正中,正好處於光與影的交匯之處,整個上半身都淹沒在黑暗中,他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黑色的袍子上不時滴落的雨水,將腳下的棕色木質地板都打溼了一片。
洛川知道這一劫還沒過去,可也沒打算搭理黑袍怪客,而是自顧自地往落地窗外望去。
夜色籠罩之下,細密的雨滴此刻已經化作傾盆大雨,嘩啦啦的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轉瞬即逝的水痕,斑斕的霓虹燈彷彿近在咫尺,爭相展示著自己的璀璨。
——可惜,依舊是模糊一片,只能勉強辨認出整體形狀,而無法分辨出任何具體的文字。
不遠處,一幢粗壯高大的大樓頂天立地,靠近觀察更顯雄渾。
最起碼這裡還是41街區——大概。
穿越者也不確定自己當前的位置,只能肯定現在的高度大約有三層樓高,靠近某幢粗壯大樓,時間則是夜間,從黑袍怪客身上的水滴來判斷,這小子應該是拿到了東西就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這裡,但是不確定和剛纔的客廳相距多遠。
呼~
身後黑袍怪客大大的吐出了一口濁氣,身子不斷地顫抖,隔著袍子也看不出在幹什麼,他默默摘下了兜帽,依舊看不清容貌。
洛川又一次環抱起雙手,退到了落地窗旁邊的角落裡,打算看看這出大戲還能怎麼演下去。
不多時,好似下定了某種決心,黑袍怪客停止了顫抖,向前走了幾步,讓自己徹底沐浴在霓虹燈的照耀下。
一旁的穿越者也饒有興致地打算見識見識,這位黑袍怪客的真面目。
怪客的年紀不大,二十五六的模樣,相貌普普通通,帶著方形黑框眼鏡,微胖,密佈血絲的眼內透著狂熱和興奮,但表情卻寒的掉渣,就像是全世界所有人都欠了他的錢,而且不打算還了一樣。
嗯?
這幅眼鏡看著眼熟啊,而且他的樣子……不!不可能!!!
洛川緊緊地捂住了嘴巴,瞪大的眼珠就像是焊死了一樣,死死釘在對方的臉上,他失魂落魄,本能的想向後退去,卻發現自己早已無路可退。
——背後就是冰冷的牆角。
之所以如此的驚恐,並非沒有原因,實在是因爲眼前的人太像前世的洛川。
不對,不是像,就是!
每天都能見到的相貌絕對不會認錯。
可是,爲什麼自己會出現在這裡?
前世沒有那麼粗壯的大樓啊,而且我怎麼可能在這裡?
該死!要冷靜,冷靜下來。
這怎麼可能?!
幸虧沒有像是某些恐怖片裡那樣,再來個基情對視,要不然陷入恐慌中的穿越者絕對會嚇得叫出聲來。
黑袍怪客似乎根本就沒有察覺到客廳裡還有其他人,伸手從懷裡掏出了摺疊成正方形的紙張,沒有猶豫,直接打開了紙張,將它攤了開來,放在了地上,整個人也隨之趴了下去,就著霓虹燈炫目的燈光,仔細地閱讀著紙張上的內容。
洛川意識到對方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瞬間,莫名多了一絲安全感,雖然胸膛裡的心臟依舊在撲通撲通地亂跳,但好歹多多少少恢復了一些理智。
這是在做夢,這是在做夢……。
穿越者不斷地如此提醒著自己,可驟然得見前世的驚嚇,還是使得他手腳冰涼,整個人都快要虛脫了般,只能靠在牆角上才能保持站立,腦子基本是一團漿糊。
還沒等洛川緩過來,新的刺激又接踵而至。
隨著黑袍怪客的閱讀深入,穿越者的腦海裡也開始浮現出很多奇怪的知識,它們零散且不成體系,但都圍繞著一個特定的目標,完全是爲了註解某個奇異的術法而出現。
洛川和黑袍怪客之間的距離並不遠,雖然不至於伸手就能夠到,但也相差無幾,所以他也能看到黑袍怪客眼前紙張上,橘黃色的熒光線條,勾勒出了繁複的圓形圖案。
穿越者看到圖案的瞬間,立刻聯想起了原主筆記第二部分中的插畫,原本猶如孩童信手塗鴉般的鬼畫符,隨著知識的不斷涌現,逐漸被解析,每個線條,每個交匯處都抽象成了某個更加龐大整體的一部分。
它們不受控制地在洛川的腦海裡自行組裝拼接,雜亂的象徵符號首尾相連,組成了違背常識的扭曲圖案,共同闡述著某種超越語言,脫離常人認知範圍的荒謬知識。
相比起剛在看到前世時單純的驚嚇,此刻這些符號所表達的意思則更加讓他無法接受,居然是用於召喚、通靈不可名狀之物的法術!
如何召喚、如何溝通、又該如何正確地施展,每一個細節,全部以這種聳人聽聞的方式,不容拒絕地出現在洛川的腦海裡,它們並不像從外界被強行灌輸進來,更像是從遺忘的記憶裡被挖掘了出來,清晰的無以復加。
穿越者曾經熟悉的世界突然陌生了起來,某些深植於腦海的概念頃刻間就被徹底顛覆了,不可能變爲了可能,不合理變爲了合理。
他甚至覺得自己的思維認知也遭到了改寫,沒有邏輯,也不符合常理,但卻又異常矛盾的合情合理,因爲……。
它們行得通!
洛川想要試著用語言將這種反常的知識描述出來,卻發現自己居然無法找到任何一個合適的詞彙,連往日裡綽綽有餘的語法,此刻都顯得捉襟見肘,就算是竭盡全力也只能表達出些許微不足道的皮毛,難以體現出其異樣本質的萬一。
也就在此時,隨著穿越者完全理解了術法的內容,黑袍怪客也完成了解讀,他任由紙張攤在地面上,站起身來,醞釀了一陣便開始正式施法。
…………
首先是咒語,不同於世間存在的任何一種語言,甚至都沒有明確的發音,就像是好幾個音調南轅北轍的字,被怪誕地“擰”在了一起,不分前後地蹦了出來。
洛川的呼吸變得粗重,在他的靈性感知中,連綿不絕的怪誕音符,在空氣中以一種極其扭曲的方式結合在了一起,隨即又迸發出更加恐怖、褻瀆至極的涵義,其存在本身都是對於理智的挑釁與否定。
黑袍怪客的雙手狂亂地揮舞著,在旁人看來只是單純的發癲,而在穿越者的眼裡,怪客的每一個動作,乃至看似無意識的抽搐,都和咒語緊密結合,共同編織出了一張虛幻無形,卻真實存在的靈性之網。
原本淡淡的黴味,現在則以無可抵擋之勢,充斥在客廳裡,讓洛川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但他立刻就放棄了這種無用的嘗試,因爲那並不是味道,而是施法時,黑袍怪客驟然沸騰起來的靈性所散發出的波動。
隨著施法的繼續,鋪在地面的紙張上,原本爲橘黃色的圖案也變成了泣血也似的鮮紅,並且很快就綻放出火焰燃燒時的光輝,化作了一團飛灰。
虛空中產生了某種詭奇的歪曲,先是一個微小的橘色光點,緊接著又出現了一個,幾個眨眼的功夫,成羣結隊的橘色光點,飛舞著聚攏成一團,不同於點燃的煙花所釋放出來的那種,只知道遵循物理規則的花火。
——祂或者說祂們有生命。
橘色的光芒並不刺眼,取代了落地窗外的霓虹燈,如同一團幽浮在虛空中的火炬,肆無忌憚地散發著光與熱。
怪客臉上的堅冰被狂喜所替代,飛蛾撲火般不管不顧地靠近了那個東西,就算是髮絲都被炙烤的焦黃、彎曲也沒能阻止他的腳步。
穿越者則貼著牆壁一寸一寸地向外移動,試圖拉開與兩者之間的距離。
一個是看上去就很危險,貌似活著的火團,另一個則完全就是瘋子——還是會術法的那種——任何一個有理智的正常人都不會願意和他們扯上關係。
“你——。”
黑袍怪客距離那個東西僅有一步之遙,他狂笑著張開了嘴巴,剛吐出一個字就被打斷了。
橘色光點們完全沒有半點廢話的意思,朝著黑袍怪客就衝了過去,轟的一下,就像是往火堆裡澆上了一大勺汽油,頓時,客廳內目光所及之處,烈焰滔天。
這股莫名之火來得快,去的也快。
洛川剛剛本能地舉起雙手擋住眼睛,就發現橘色的火光唐突地消失了。
定眼一看,只剩下怪客自己痛苦地在地面上掙扎,黑袍和衣服上佈滿了燒灼出的窟窿,雖然表情猙獰,但人好像沒事,客廳的其他地方則沒有半點燒灼或炙烤過的痕跡。
此刻穿越者的腦子還是有些混亂,正當他試圖消化理解剛剛發生的一切時,黑袍怪客喘著粗氣,掙扎著爬了起來,踉踉蹌蹌地朝著客廳外跑去。
虛空中隨即又傳來了玻璃碎裂時所發出的咔咔聲,眨眼之間,洛川和黑袍怪客便站在了暴雨之中。
…………
雨勢非常密集,距離稍遠一些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寬闊的雙向四車道馬路上,只有路燈還在堅守自己的崗位,昏黃的燈光透過雨幕,勉強照亮了路面,噼裡啪啦的聲響灌入耳朵,將其他的聲音全部都驅逐了出去。
洛川試著攤開手去接住掉落的水滴,卻一無所獲,再看看自己的衣物,也是一片乾爽,沒有任何潮溼。
黑袍怪客此時的狀態貌似很不妙,就算是在如此的大雨之中,也能看到他身上不時竄出的橘色火焰,滴落在附近的雨滴都在接觸的瞬間被蒸發了,白色的厚重蒸汽,隨著移動的步伐而不斷升騰。
怪客的腳步並不算慢,像是在忍受著巨大痛苦似的,不時連呼帶喘地攙扶著人行道上的隔離欄,每走幾步就會又一次響起玻璃的破碎聲,並且周遭的景物也會出現大幅度的改變,唯一不變的是籠罩在四周的連綿雨勢。
最終,也不知道掙扎了多久,黑袍怪客終於到達了極限,他走到了異常寬闊的行車道上,似乎想要走到對面,卻最終歪倒在了Y字形馬路的正中央。
穿越者一直默默地跟在黑袍怪客的背後不遠處,有節奏的雨聲逐漸平復了他心中的驚恐,眼看著此人倒下,也沒什麼表示,反而冷靜地觀察起了自身所處的環境。
密集的雨霧遮天蔽日,只能依稀看到不遠處,一幢高大的黑色建築巍然屹立,一道亮眼的銀色光帶環繞其上,正門的位置,懸掛著一個同樣爲銀色的盾形招牌——上面的文字與符號模糊依舊,無法辨認。
黑袍怪客顯然進入了彌留之際,洶涌的火勢迫不及待地從他身上竄出,足有兩三米高的火焰將任何試圖靠近的雨滴狠狠逼開,就連一直纏繞不放的白色蒸汽,都不得不拉開了距離,徘徊在更遠的地方。
如此明顯的火焰也吸引了黑色建築物內人員的注意,大量不辨男女的人影出現在建築物的門口,卻都畏畏縮縮地沒有一個人敢於上前。
無論是瓢潑的大雨還是洶涌的火焰都無法對洛川造成影響,他站在黑袍怪客的身旁,摩挲著自己的下巴,頭腦高速運轉,整理著目前夢境中獲得的所有信息。
就在黑袍怪客即將絕命之際,突然傳來一聲暴喝。
“讓開!”
黑色建築物門口的密集人影中,一個不算高大的男子抱著紅色的滅火器衝了出來,二話不說,拔下了滅火器上的保險銷,對著奄奄一息的怪客就是一通猛噴。
23世紀的滅火器顯然效果不俗,大量半透明的藍色泡沫澆了上去,眼看著沖天的火焰越來越小,直至消失無蹤,整個過程也就只花了幾秒鐘而已。
男子咣噹一聲,將提在手上的滅火器丟在了地上,目光中帶有警惕,他拔出腰間槍套裡的手槍,瞄準黑袍怪客,邁著謹慎的步伐緩緩靠近。
此刻的怪客只剩下一口氣了,他蜷縮在地,任由暴雨將身上殘存的藍色泡沫沖刷乾淨,隨身衣物早已不復存在,身軀上遍佈猙獰的灼燒傷口,就像一隻烤的半生不熟的蝦米,還在無意識地抽搐著。
隨著男子的接近,洛川逐漸看清了對方的相貌。
國字臉,看上去三十四五,身材偏矮,被雨水打溼了的小短髮不甘地耷拉著,依稀能夠觀察到有些小卷。
男子竟是治安官樂明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