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越發洶涌,已經無法用瓢潑大雨來形容,簡直像是有人擰開了天上的水龍頭,嘩啦啦的聲響密集到了極致。
樂明傑如同一隻落湯雞,渾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淋透了,黏糊糊地貼在身上,看著就讓人不舒服。
治安官停在距離黑袍怪客幾步遠的地方,雙手緊握著的手槍一刻也沒有從黑袍怪客身上移開過,雨滴沿著胳膊,從黑洞洞的槍口向下流淌,形成了一條細長的水柱,夾雜在雨水中,不停砸落到地面上。
樂明傑觀察了好一會兒,似乎確定並沒有危險,隨即轉身吼道:“別愣著,趕緊過來救人!”
人雖然近在咫尺,可聲音卻顯得空洞而遙遠。
那些一直駐足不前的人影們逐漸圍攏了過來,奇怪的是,雖然向著洛川他們的方向前進,可距離卻越來越遠,最後全部消失了在雨幕的背後。
然後,毫無道理的,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洛川的耳邊除了死寂再無其他,巍然屹立的高大黑色建築物、躺倒在地的黑袍怪客以及揮舞著胳膊,招呼別人過來幫忙的治安官全都不知所蹤。
只剩下穿越者一人,孤獨地佇立在一片嘈雜的寂靜之中,他低著頭,目光深邃,心知夢境已到窮圖匕現之時,但卻並不慌張,反而胸有成竹道:“我該怎麼稱呼你?”
聲音並不大,幾乎接近於喃喃自語的音量。
“你知道我叫什麼不是嗎?孩子。”一名男子憑空出現,氣定神閒地站在洛川對面,富有磁性的男中音聽起來很是悅耳。
穿越者擡起頭,摒棄一切雜念,專心致志地盯著終於現身的幕後黑手。
五十多的歲數,灰白摻雜的頭髮,再加上滿是歲月滄桑的臉龐,神色之間的玩世不恭絲毫沒有改變,眼神中帶著慵懶的戲謔,彷彿是一位君王,正在漫不經心地巡視著自己的國度。
老舊的皮夾克隨意的套在身上,黑色襯衫的領口敞開著,還是那副隨性的樣子,高大的身形,使得他得以採取居高臨下的姿態,俯視著眼前的小青年。
“我說過,你在玩火。”
男子就是達叔——可惜沒能套出全名。
洛川的嘴角勾出了不出所料的曲線,一切都說得通了。
…………
如果說樂明傑的出現猶如一道曙光,照亮了真相的一角,那麼此刻達叔的再次登場無疑坐實了洛川的懷疑。
穿越者剛進入夢境時,就認定對方的目的,是爲了從自己這裡獲取某些情報,第一個浮現在腦海中的懷疑對象是當局,他們有可能掌握有某種先進的入夢設備,但在黑袍怪客現身之前,他就推翻了這個推測。
——如果是當局的話,當初在精神病院有的是機會下手,爲何要等到現在。
而且黑袍怪客不理不睬的態度,也讓穿越者感覺到了異樣,隨後在其和達叔見面之時的突然插話便是一種試探。
當時洛川就想到了夢境就是原主記憶的可能,至於那些不辨男女的詭異人影也很好解釋,他們就是所謂的路人甲。
——原主當初就沒有注意到他們,因此雖然知道有人在哪裡,但具體長什麼模樣,衣著打扮等等,沒有受過特殊訓練的人根本就不會去留意。
如果穿越者的推測正確的話,達叔的那一撇就完全不合道理,又不是互動式電影,按理來說任何人或物都不會對洛川的言行做出反應——幕後黑手或者說夢境的操縱者除外。
可惜線索依然不足以拼湊出事實的真相,緊接著前世的自己橫空殺出,以及他所施展的詭異術法更是打亂了洛川思路。
…………
“你的運氣很不錯,如果沒有這場大雨,沒有多事的閒人……。”
洛川聽出了對方的言外之意,不過卻並沒有在意,反倒像老友敘話般,自來熟道:“所以說之前的五個人也是你殺的?”
有意思——達叔的眼神中透露出了幾絲玩味之色,他似乎有些驚訝於對方的從容不迫,此時此刻居然還有閒情逸致去關心其他人。
“你說的沒錯。”老帥哥絲毫沒有否定的意思,用一副吃定對方的態度繼續說道:“那些【北部集會】的垃圾,就應該被純潔的烈焰所淨化。”
說著說著,達叔露出了和黑袍怪客類似的狂熱表情,不過瞬間就被隨性的神色遮掩了下去,他突然失去了閒聊的興致,只是冷漠地看著洛川。
穿越者感覺到作用在自己靈性上,本來還算溫和的引導力驟然狂躁起來,他甚至能夠清晰地聞到,一股乾燥而灼熱的味道撲面而來。
沒有時間去思考什麼是北部集會,隱約間熟悉的詭秘咒語聲從遠方傳來,根據剛纔的經驗,最多不超過十秒,那些橘色的光點們就會被召喚出來,點了他的天燈(一種與火有關的舊時酷刑)。
洛川眼見逼命在即,竟然狂笑了起來,而老帥哥則不爲所動,冰冷的眼神更添寒意。
遮天蔽日的雨滴猶如易燃的汽油,被不知從何而來的火星所點燃,漫天雨霧此刻盡數被洶涌的烈焰所替代,除卻無邊無際的火海,天地之間再無其他。
“哈哈,你正在犯錯!”穿越者狂笑之際依舊鎮定自若,他強忍著體內不斷攀升的灼熱感,艱難地邁著步子,向著對方走去,同時也在傾盡全力地驅動著自身的靈性朝著乾燥而灼熱氣息作死般,主動貼了上去。
洛川集中所有的氣力,咆哮道:“看清楚,我是誰!”
熊熊燃燒的火海頓時就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一樣,凍結了起來,詭秘的咒語也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只剩下扭曲的迴響,單薄地盪漾在虛空之中。
達叔的臉上退去了一切盡在掌握的神色,雙眼中的冰冷之色瞬間消融,取而代之的則難以置信的震驚。
“你……不,你不是洛川!”
沒錯,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穿越者笑了,笑的猖狂,笑的肆意,既是由於劫後餘生的欣喜,也是爲了虛張聲勢,讓對方更加摸不清頭腦。
正當他打算試試看能不能從對方嘴裡得到更多情報之時,還沒來得及開口,就感到了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絕強力量驟然出現,利刃般切斷了兩人在靈性層面上的聯繫。
…………
“啊啊啊!”
洛川猛然起身,只覺得自己的左手好像抽筋般,傳來了一股激烈的疼痛,剛把手抽出被窩,只見一團橘色火焰迫不及待的竄出,形成幾條火蛇,纏繞在自己左手的小臂之上,洶涌的燃燒著。
又是火焰,沒點新鮮的嗎?
穿越者無奈地看著自己著火的手,撇了撇嘴,一臉司空見慣的嫌棄模樣,沒有絲毫慌亂之色。
一方面是因爲多多少少已經習慣了手上竄出各種火苗,另一方面也是因爲除了最開始剛清醒時有些抽痛外,橘色的火焰既不灼熱也沒有任何燒灼的痛感,連自己白色的睡袍袖子也都完好無損,甚至能夠透過並不算明亮的火光看到自己手背上的汗毛,正隨著火焰的搖曳而微微震顫。
——標準的毫髮無傷。
洛川乾脆向後靠在牀頭上,藉著火光環顧四周。
鮮紅的被套在橘色光輝的照耀下,熠熠生輝,遍佈其上的金色花紋反射著火光,勾勒出一道道溢彩流光,讓酒紅色牀幃更添三分雍容華貴。
看來自己還在臥室裡。
手臂上的火焰並沒有持續多久,不多時便像失去燃料般,萎靡了下去,它們沿著某種軌跡逐漸縮小,只在手腕內側留下了一個亮著橘黃色光芒,差不多有拇指大小的五角星印記。
而這個印記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淡了下去,最終消失無蹤。
穿越者完全失去了睡意,摸索著打開了牀頭燈,仔細觀察著自己左手手腕的內側——皮膚白皙稚嫩,完全沒有絲毫異樣。
但是當洛川使用點燃秘火的訣竅,將注意力集中上去的時候,五角星印記又一次清晰的浮現了出來。
和剛纔相比唯一的區別在於不是橘黃色,而是黑色,就像是用黑色中性筆畫出來的一樣,看不出有什麼特別,隨著注意力的消散,又悄悄地隱沒於皮膚之上。
穿越者閉上眼睛,揉了揉鼻樑兩側的晴明穴,喘了好幾口大氣才壓制住了一陣陣煩躁,他腦子一向好使,沒費多大功夫就琢磨透了剛纔發生的所有事,也正是因此才覺得一口燥氣憋在胸口,實在是讓人火大。
…………
關鍵點在於,黑袍怪客就是涼透了的原主。
當怪客摘下兜帽時,露出的之所以會是洛川前世的相貌也能解釋的通。
所謂的入夢就像駭入到別人的電腦裡,繞過防禦系統獲得系統權限之後,如果想要調取資料就需要輸入相應的指令。
洛川用膝蓋想也知道,達叔當時輸入的指令肯定是調取“我”自燃前夕的歷史記錄。
對方的操作並沒有錯,問題出在穿越者這邊。
雖然已經適應了新名字,但如果捫心自問我到底是誰,第一個浮現出來的形象無疑是前世的相貌。
也許再過一段時間就會替換成現在的形象,但就目前來說,“我”在靈性中的投影依然是記憶中的樣子,所以纔會造成前世的自己出現在23世紀的41街區。
——總比前世的自己也肉身穿越了的解釋更有說服力。
得出了黑袍怪客就是原主的結論以後,剩下的推理就輕輕鬆鬆了。
晚餐前,樂明傑之所以那麼著急上火地找上門,除了洛川是自燃事件唯一的倖存者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當初就是治安官救下了原主的性命。
回想起對穿越者非常恭敬的老管家鄭敖,在他表示出不想和樂明傑見面的傾向時,勸說自己的樣子,不出意外的話,兩人應該在當時就有所交集,而逃得一命的原主則因爲遭受了太多的刺激,清醒之後恐怕就已經處於徹底的瘋狂狀態。
再接下來的事就不必贅述了。
當然也有很多不確定的地方,比如是拜火結社究竟是什麼情況,什麼是北部集會,以及在洛川即將套出更多情報時,驟然出現掐斷兩人聯繫的絕強力量究竟來自哪裡,還有手腕內側的五角星印記……。
結合目前掌握的線索,穿越者只能做出如下推斷。
原主你個坑貨,坑死小爺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