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哲是個奇怪的孩子,從小就特立獨行,既不善於去“閱讀”其他人的表情和眼神,也無法理解那些無法用語言描述,被稱之爲喜怒哀樂的抽象感情。
因此在外人看來,他總是表現的非常木訥【mù nè】,缺乏同齡人所應有的活潑,也不太願意和別人交流。
對此阿哲本人倒是覺得很正常,所有人都是特殊的,就算是同卵雙胞胎(共用一個受精卵,擁有完全一樣的染色體和基因物質),甚至是科普紀錄片裡提到過的克隆人,也不可能真的毫無差別,完全一模一樣。
如果讓阿哲用最喜歡的文藝範兒方式來形容的話,他會說:“這個世界上沒有兩片同樣的葉子,而每一朵鮮花也只會綻放出屬於自己的美麗。”
可惜,如此簡單的道理,阿哲的父母卻不能理解,當他們發現自己的孩子與衆不同的時候,第一反應是他“有病”,必須去看醫師。
而醫師的診斷結果,似乎也從側面印證了他們的想法。
兒童孤獨癥,某種廣泛性發育障礙的亞型,無論是當時只有兩三歲的阿哲,還是現在已經年滿十七的精確射手,都無法徹底搞懂,這個一直貼在自己身上的標籤到底蘊含著怎樣的涵義。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父母爲此不止一次爲此爆發過激烈的爭執,具體的內容已經被時間沖刷的模糊不清,但似乎每次都是圍繞著某種名爲“重新社會化”的精神類疾病醫療方法而展開。
那時,尚且年幼的阿哲所能做的,僅僅只是默默地站在房門背後,透過一個不會阻擋自己視線,卻又不至於引起注意的門縫,觀察著父母莫名其妙的哭泣叫喊,對於他們爲何要用如此聲嘶力竭的方法進行交流感到困惑不解。
所以,阿哲決定積極配合醫師,不是爲了其他原因,只是單純地不想隔三差五就被歇斯底里的吵架聲所驚醒,搞得睡不好也就罷了,隔天媽媽還會動不動就抱住自己,說什麼“我一定會保護你”之類,缺乏邏輯連貫性的話。
至於所謂治療,其實還不如說是一種僞裝(代償策略),並不是嘗試讓阿哲去理解那些一般人都應該具備的情感,而是通過連串冰冷而明確的模型公式,讓他懂得如何做出“正確”的迴應。
例如,當面前之人表現出可定義爲傷心的舉動時,就應該去安慰他,而面對怒氣衝衝的某人,又不得不適當地做出規避或者勸說其冷靜的行爲。
——說穿了,就是教他該如何表現纔算是“正常”。
事實證明,阿哲學的很好,好到不止是父母認爲他已經痊癒,同學老師也沒有一個人察覺到異樣。
但僞裝始終都只是僞裝,對於阿哲來說,需要永無止境地維持這種使所有人都感到都滿意的假象,也是一件貨真價實的體力活。
所以,他需要一些屬於自己的私人時間。
——能夠徹底放鬆下來的那種。
…………
高層建築物樓頂所獨有的罡風猛然襲來,吹得阿哲的臉上傳來一陣針扎般的麻木,但精確射手卻不爲所動,反而慢條斯理地迎著狂風,一口一口地吃著從附近便利店買來,曾經熱氣騰騰的飯糰。
他穿著自己最喜歡的體操服,利用戴在頭上的三眼式電子護目鏡俯視著腳下的蕓蕓衆生。
精確射手選擇的射擊陣地位於正對三角形大樓,隔著整座森林公園的某幢40層公寓樓頂層,兩幢大樓之間的距離大約爲三公里——正好位於自己12.7毫米大口徑反器材狙擊步槍的有效射程之內。
“首先是兩臺重武器傀儡,分別位於……。”
阿哲經由遠程通訊頻道,描述著自己觀察到的信息,並且一心二用,分析起了敵方的佈局。
這是一個典型的埋伏圈,火力佈置的相當分散,全部都提前準備好了能夠相互支援,並充分發揚火力的基本發射陣地,也許還設定了幾個備用的預備發射陣地或補充發射陣地以策萬全。
不過,應該是爲了避免被潛在的伏擊對象提前察覺,倒是沒有大興土木,搭建出諸如模塊化碉堡、泡沫水泥加固戰壕一類的半永備射擊工事——也算是萬幸。
專門用於遠距離提供火力支援的重武器傀儡一左一右,相互間隔大約兩百米左右,狡詐地躲藏在森林公園的高大林木之中。
這些經過專門設計的無人機器能夠裝備包括突擊步槍、大口徑狙擊槍,甚至無後坐力磁軌炮在內的一系列單兵武器,有必要的時候,也可以像件大號外骨骼助力裝甲般,直接套在某個戰士身上。
價格當然不菲,但人家性價比也高,頗受各種武裝團體的青睞,唯一的問題是行事過於死板,如果沒人穿著或指揮就幾乎發揮不出什麼作用。
而三角形大樓正對著森林公園的一面也有問題,30層的位置應該埋伏著最少一名,根據料敵從寬原則,有可能是狙擊手的傢伙,或者隱藏了一支由兩到六人組成的多用途阻擊小隊。
走廊的位置現在看不出有問題,但也無法排除開啓了自適應迷彩的敵軍士兵隱藏其中,構築了堅固防禦陣地的可能。
很明顯,敵軍在三角形大樓面向森林公園的方向,形成了最爲標準的交叉火力(Crossfire),可以從多個不同的角度,打擊任何暴露在他們火力覆蓋範圍之內的目標。
…………
那兩臺重武器傀儡……基礎部分應該是標準版本,不過掛載的配件應該都是自制的廉價貨。
阿哲想到這裡,忽然轉頭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側,暱稱爲大黑的戰友。
大黑足有常人兩倍寬,高度超過兩米的巨大身軀,被黑漆漆的袍子遮擋得嚴嚴實實,只能從兜帽的帽檐下,隱約看到內裡複雜的機械結構,它此刻正在一言不發地支撐著環繞兩人,用於遮掩身形的光學折射力場。
大黑可不是那種只能當作炮灰使用的量產傀儡。
阿哲非常熟悉這位戰友身上的每一個部分,他還記得自己將幾乎所有的副業收入(獵魔人)和好幾個寒暑假的時間全部投入了進去,一步一步地購買零散部件,將它組裝起來,並逐漸完善的所有細節。
這也是精確射手稱得上絕無僅有的業餘愛好——總比某些男同學沉溺於合成樹脂拼裝模型要強。
阿哲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繼續向下望去,用不著開啓電子護目鏡上的輔助偵察模式,也能輕易地從不算茂密的植物中找到重武器傀儡的位置。
其他的先不說,光是步進式機器人所獨有的等間隔“腳印”,在無序而和諧的自然環境中,簡直就像是在不斷閃爍著的音符,讓阿哲根本無法忽略。
更別提裝備的僞裝服,都什麼年代了,居然是吉利服?!
沒錯,就是歷史書上所說的那種,【最早應用於二十世紀初葉(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的一種外套,裝飾著布、麻袋做成的許多繩、條,能有效地分割人體輪廓,融入自然背景中。】
不過,好歹還是經過了最基礎的反紅外偵察處理,在護目鏡同步顯示在眼前,黑白相間的熱成像圖像中,確實與周邊的環境完美協調,另外或插或綁在各處的植物枝幹,也使得整體輪廓變得模糊不清。
問題在於,這幫傢伙的初中生物課都是睡過去的?把葉子背陰面這麼直勾勾地朝上,還真當別人瞎不成(由於向陽面葉綠素較多,背陰面相對沒那麼綠),而且如此無視人家植物的向光性(植物生長器官受單方向光照射而引起生長彎曲的現象)真的沒問題嗎?
阿哲身爲高二黨學霸,著實無法理解,課本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的知識,那幫腦子一團漿糊的傢伙,到底是哪裡看不懂,究竟有什麼地方無法理解。
他無語地注視著下方的林海,就像是小時候百玩不膩,拼了拆,拆了又拼的拼圖遊戲一樣,無數常人難以察覺的細節就自顧自地,在腦海中翻轉並組合成了對方完整的身形。
——不費吹灰之力。
至於說狙擊手的位置就更好找了,對方的確是遵照標準戰術,拉上了房間內的窗簾,儘量減少自己暴露的可能,還打開了的窗戶,也不知道是懶得計算子彈擊碎玻璃時的射角變化,還是從一開始就沒有認真上過課,所以根本就不知道相應的公式。
反正從結果上來說,阿哲也不認爲這種愚蠢到整幢樓只有你一家開著窗戶,還指望著別人不要注意自己的笨蛋,能夠完整地記下所有的知識點。
而且他也相信,對方肯定是將《神槍手進階手冊》裡,【獵殺與反獵殺】一章中被反覆提及,佈置若干個假髮射陣地的重要性忘得一乾二淨——標準的學渣。
話又說回來,倒也不能完全怪他。
阿哲嘴上不停,繼續不急不緩地向一直都很照顧他的大姐頭齊詩涵和怎麼看都類似小白臉的洛川說明著敵方佈置,眼睛卻轉向了三角形大樓的屋頂方向。
與他頭上的電子護目鏡保持著數據同步的大黑,也將位於其頭部的多孔成像數碼望遠鏡,對準了遠處看似空無一物,其實也應該沒人埋伏的屋頂。
由多個超高分辨率光學傳感器收集的數據,經由昂貴的圖形處理芯片合成、加工,還通過計算光線在空氣中的拉曼散射(Ramanscattering 也稱拉曼效應,指光波在被散射後頻率發生變化的現象,只能用量子力學進行詮釋)。
描繪出了受到視線角度的限制,本來無法看到全貌的完整樓頂,還有相當一部分大樓背面的情況,並以動態的立體圖像形式,顯示在阿哲面前。
如果將我是敵方的指揮官,就會在屋頂佈置反狙擊人員,不但可以從各個角度支援戰場,同時也避免隊伍遭遇遠程狙擊時毫無還手之力。
阿哲點了點頭,覺得古人誠不欺我也,有道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看樣子敵方的頭目也不過是個二流貨色,要不然也不至於連照搬教科書上的戰術這麼簡單的事都搞得丟三落四——明擺著又是個學渣。
精確射手此時終於將最後一口飯糰嚥了下去,摸了摸嘴巴,隨手拿起了放在手邊,安裝有高級(賊貴)瞄準裝置的精確射擊步槍(DMR Designated Marksman Rifle 又稱指定射手步槍),招呼著大黑切換到射擊模式,準備用它裝備的大口徑狙擊槍配合自己等會兒進行同步射擊(Sync Shot)。
他看著眼前殺機凜然的埋伏圈,心裡不禁升起了些許疑惑。
設伏的究竟是什麼人?他們爲何要埋伏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