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麗回憶到這裡，一度減少了流量的眼淚，又開始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了下來，她只記得自己一直都被媽媽的抱在懷裡，周圍亂糟糟，各種在她聽來稀奇古怪的刺耳聲響絡繹不絕。

頭腦中最後一個關於媽媽的畫面，就是涌起的火焰，溫柔地包裹著自己，接著……接著，媽媽就不見了，嗚嗚嗚。

“媽媽！”

小女孩再次試圖大聲呼叫，可她得到的迴應，就只有在悄無聲息的夜幕籠罩下，很快就變得遙遠之至的嘶啞回聲。

對了，還有陛下，可以向陛下詢問！

麗麗猛地吸了一下鼻子，趕緊雙手十指相扣，不斷地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陛下的名字，希望能夠像往日裡一樣，立刻就得到對方的指引。

可今天的狀況顯然不正常，不但與陛下之間的“感應”異常模糊，而且理應全知全能的神祇，卻像是有所顧忌般，只是勉爲其難地用些許火星，在地面上劃出了一道轉瞬即逝的流光。

媽媽就在那裡！

小女孩可不像大人們那樣喜歡想東想西，得到提示之後，便再也顧不得其他，立刻就興沖沖地站了起來，朝著陛下指出的方向跑了過去。

…………

對於凱1377來說，使用武器作戰，而非空手肉搏是一種非常“新奇”的體驗。

它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繼續前進，摩挲著手中穿甲匕首粗糙握柄的拇指，甚至有一種錯覺，似乎能夠感覺到刀刃上，無數層層疊疊的納米級別鋸齒，撕裂空氣時所發出的微微震顫。

——事實上，它很清楚自己手部的感知裝置，其實並不具備如此靈敏的數據採集能力。

老實說，鎮暴戰警現在有些不安。

【雖然說根據計算結果，使用武器可以更加高效地處決目標，但是總覺得有哪裡不對頭……也許是因爲沒有練習就直接進入實戰環節。】

這些與作戰無關的計算力浪費，隨著凱1377進入工作狀態，很快便被降低了優先級，沉入了閒暇時纔會處理的次級運算列表之中。

它猩紅的電子眼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自己的目標，量子魔方中儲存著——更準確地說是“生存”著——的209個功能模塊幾乎全部都停止了運行，將所有的資源全部調集到了少數開始高速運行的戰鬥模塊上。

【確認第一序列目標。】

【致命武力解鎖。】

【開始處決。】

鎮暴戰警用持刀右手的拇指與食指配合，捏住被標記爲【證物】的穿甲匕首握柄，在其餘三指的配合下，掌根抵住握柄尾部，由原本的正握，轉爲更適宜穿刺的直握。

鎮暴戰警身形一沉，雙肩下按發力，凝一身雄勁，沿背、腰、跨、膝，通過由納米管構成，彼此緊扣的人造肌肉層層傳輸、巧妙加持，直足底前腳掌位置。

咔嚓！

浩然大力驟然爆發，地面頓時不堪重負，撕裂開道道蛛網狀的裂痕。

凱1377肩膀不動，腳下連踩，身如浮光掠影，形似猛禽撲食，刃在前，人在後，激盪著風雷暴鳴，蹭蹭蹭三下便貼至嫌疑人身前一臂方圓之內，奪命鋒芒，直指對方胸腹要害。

轟！

不出意料，對方所在火光一閃，利刃劃過炙熱空氣，原地空無一物。

【後面！】

鎮暴戰警想也不想，主邏輯模塊根據先前經驗，直接調取預設對策，格鬥模塊操縱腰跨鬆開，前腳外撇墊步，後腳足尖點地，全身下伏攢勁，持刃之手抽回腰側之際，左手則配合斜劈而出，四肢配合用調動勁力“包裹”全身。

就在此時，嫌疑人頭下腳上，在凱1377身後極近距離處浮現，手中突擊步槍不偏不倚，正指原本凱1377的後腦所在。

呲呲呲。

7.62毫米中間型威力彈撕扯著空氣，幾乎是擦著鎮暴戰警的頭頂，擊打在無辜的地面上，濺起了大量碎裂的小石子。

【趁現在！】

凱1377毫不在意身上被石子砸的噼啪作響，右手五指巧妙協同，反握刀具，彷彿被壓縮到極致的彈簧般，以“忽而衝高騰雲起”之勢，側身避過槍彈。

腰跨膝發力，手肘肩合勁，回身、擺手、劈刺，一氣呵成，由前轉後、旋右擊左、從低至高，百無禁忌。

正如拳諺所云：前後是本能，左右是功夫，上下是神通。

鎮暴戰警兔起鶻落間，盡展武道宗匠之能爲，無論是力、速、技，還是對於出招時機與敵方動向的把握，都可謂登峰造極，就算再次對陣老帥哥，如果對方沒有隱藏更多底牌，它也自信絕對有九成勝算。

但，李婷婷畢竟是拜火牧首，豈是如此易與之輩。

呼！

刀刃驚然落空的瞬間，凱1377頓感不妙，立刻激活了位於兩跨的三維機動輔助噴口，並通過小腹內的勢能操縱裝置，將自身重達半噸的體重削減到極致。

伴隨著烈然噴出的白色水霧，鎮暴戰警既似秋水浮萍，又如風中落葉，使用徹底悖逆常人想象的方式，憑空幽浮般，劃出了不規則的Z字形線條，一下子便後退了將近二十米的距離。

此時，原本位於四周，莫名燃起的橘色火焰猛然暴漲，形成了一層……該怎麼說呢？

反正是那種讓凱1377很是慶幸，自己沒有急吼吼地覆蓋安裝交互模塊的形式，跳躍著活潑而錯亂的舞蹈，頃刻間就覆蓋了它剛剛所在的區域。

【……。】

鎮暴戰警默默地調整著位於電子眼內部精巧的物理濾鏡，成功過濾掉了大量無序的耀眼光照後，只見在螺旋攀升的熊熊烈焰之中，一個腳下略帶僵硬的身影，隨手扔掉了手中的突擊步槍，隔著不透明的硃紅色頭盔，注視著自己所在的方向。

這種對視並沒有持續多久。

嫌疑人緩緩擡起雙手，周圍的火焰也隨之發出了噼裡啪啦的柴火爆燃之聲，肆意飛舞的火星，猶如數十條獰惡的巨蟒般，翻騰出萬千種怪誕模樣，隨著左右手掌的快速靠近而顯得愈加暴躁不安。

啪！

雙手合十的瞬間，虛實交錯的火焰圓環烈烈聳立，以此人爲中心，驟然橫掃半徑十米方圓，與沖天的火光交相呼應之下，如同掙脫了一切桎梏般，呈現出一派焚天煮海也似的瘋狂景象。

凱1377冷眼注視著眼前足以讓常人肝膽俱裂的恐怖一幕，倒是沒發出什麼無謂的感慨，只是擺開架勢，準備迎接下一輪，更爲激烈的生死交鋒。

…………

這是……火光！

按理來說，普通小孩如果走在路上，忽然看到遠方拐角處亮起了羣魔亂舞般，張牙舞爪的橘色光亮，就算心裡再怎麼好奇，出於生物畏火的本能，也不會貿然靠近。

可麗麗由於自幼成長在狂熱的宗教氛圍之中，所以對於火焰一類，所有好孩子都應該敬而遠之的東西，天生就帶有一絲異樣的親近。

她望著將暗淡的馬路都印染上了一層淒厲色澤的可怖光芒，一不躲二不閃，反倒雙眼發亮，趕緊倒騰著自己的兩條小短腿，嘴上不斷叫著“媽媽”，步伐凌亂地衝了過去。

…………

秘術之環作爲掌握三環及以上施法能力的超凡者們的獨有能力，其本質是經由術法學習，逐漸積累的褻瀆學識所編織出的“體系”，裡面充斥著離經叛道、連本人都不知真假，也許從一開始就沒有對錯之分的歪理邪說和錯亂認知。

——有點類似於將某個人突然想不開了，非得將隱藏在腦海最深處的所有癲狂、不合邏輯、怪誕病態的念頭，強制性地以最清晰的方式反覆回味。

就算是心智健全的普通人這麼折騰一番都得半條命，更別提本來就和理智一類的詞彙沾不上邊的術法修習者，稍有不慎就會迷失在永無休止的混亂思維之中，並最終陷入不可逆的永久性瘋狂狀態。

當然，與巨大的風險相對應的自然是壓倒性的強大力量。

但作爲統一的特性，所有的秘術之環除去根據施法者的秘術理解所狂亂延伸出的獨有特性之外，都擁有強化術法威力（法術強效&法術穿透），提升術法覆蓋範圍（法術擴展），低消耗急速施法（法術瞬發）在內諸多能力。

更是施展由多個不同環級的術法模型組合而成的上位術法時，必不可少的先決條件。

因此，對於所有施法者來說，召喚出秘術之環不僅僅意味著自身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得不面臨越來越大的理智值歸零風險，也代表著能夠將靈性力量120%的發揮到超乎常理的極致。

——不過，秘術這種東西貌似本來就沒什麼道理可講。

…………

李婷婷眼中世界呈現出光怪陸離的奇異模樣，她能看到一張張虔誠的面容正在期盼著救贖，耳邊充斥著聖潔的模糊囈語，就連陛下的恢弘投影也彷彿觸手可及，卻又不可觸碰般，似有似無地遊離在靈性感知的覆蓋範圍之內。

不過，她對此頗有經驗，沒有一味地沉淪在幻象中不可自拔，而是緊鎖秀美，思考著下一步的對策。

拜火牧首哪怕是在重重火焰的護衛下，也依然感到有些心頭髮涼，剛纔要不是自己早就做好了一擊不管中不中都要火速抽身的準備，現在怕是已經成了對方的刀下亡魂了。

而且在此之前，自己就和風衣怪物以及巨浪潮汐連續兩場大戰，導致靈性和體力大量消耗自不必說，身上的傷勢也不允許她繼續進行如此劇烈的戰鬥。

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了！

一念至此，李婷婷全力催動靈性，使得由火焰圓環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姿態，悍然跨越虛實交界，蠻不講理地吹拂著遮掩“真相”的纖薄面紗，並且在引導手勢和詭秘咒文的雙重攪動之下，展現出了極爲墮落而令人眩暈的迷離景象。

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她的“環”中所隱藏的世界，與達叔純粹的瘋狂、荒謬絕倫、不可名狀大相徑庭，不進沒有絲毫扭曲瘋癲之處，反而充斥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凜然威儀和崇高之美。

構成圓環的所有象徵符號，全都閃爍著遠超人類可見光譜（Visible Spectrum）百倍的宏偉光輝，它們在歡快躍動間，發出陣陣少女嬉笑般的玩弄銅絲之聲，好似暗合韻律，卻又讓人無法分辨。

它們如雲霧般聚散離合，似乎集成了人世間的一切美好，既有酥軟的柔嫩肢體若隱若現，也有俊美的金甲神人傲然挺立，還能看到超脫輪迴的逍遙遊龍自在飛渡……。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仙樂妙音不絕於耳，既有“亂花漸欲迷人眼”如癡如醉，也不乏“歌聲似磬【qìng】韻還幽”的脫俗餘音，展現出了攝人心魄的勾魂魅力。

要是換成了意志不堅的凡夫俗子，恐怕三兩下功夫都用不了，就會被忽悠的甘願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遺憾的是，鎮暴戰警天生對此毫不感冒，完全無視了誘人的聲色魅惑，猩紅的電子眼裡只有無情的冰冷殺機。

當然，拜火牧首本來就沒打算“感化”這種滿腦子代碼的榆木疙瘩，她只是打算藉助火焰圓環之威，快速完成自己的術法而已。

呼呼呼。

猛然間朔風乍起，李婷婷舞動素手看似毫無規律的揮舞，使得周遭的火焰隨之呼嘯不止，它們在虛空中烈然壓縮成了灼熱到發白，三四釐米直徑的球體，並且不是一個，而是整整七個！

該結束了。

拜火牧首向前輕輕一指，一道道能夠輕易焚燬鋼鐵的熱熔射線，便從球體中爆射而出，縱橫交錯的密集彈幕不留死角，途徑之處只留下無數深不見底的小洞，散發著不祥的暗紅色光芒。

有道是寸長寸強，寸短寸險。

李婷婷吃準了凱1377缺乏遠程攻擊的手段，面對自己的寸長之招，肯定別無選擇，只能冒險靠近，試圖近身搏殺。

果然，鎮暴戰警身形如電，劃出了極爲難以預測的Z字形軌跡，頃刻間便作死般，踏入了火焰圓環的籠罩範圍。

呵呵，機器就是機器，不懂變通。

拜火牧首算準時機，就在對方即將接觸自己的瞬間，果斷髮動了早就準備好的後招，將七顆泛白圓球，瞬移也似地聚集在右手食指尖上。

接下來只需要集中爆發出所有的——

“媽媽！”

？！

李婷婷不過出現了剎那分神，緊接著她便看到了。

看到了一道悽美絕倫，轉瞬淪亡的殺光，深深地映照在眼中，直直地穿透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