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大雪紛飛,映得猶如白晝一般。
太后寢宮外的宮人,漸漸都倚著柱子之類的物件,微微的睡熟了,畢竟,這是一個極爲尋常的夜。
在太后的宮裡面,只有平時最爲得力的老嬤嬤相伴,總是如此,從不改變。
昏昏欲睡的榮太后,強行支著一雙眼睛,等待著他的到來,這是一件,連她身邊最親近的人,都不知道的事。當然,也是有人知道的,只不過,他們一個橫死,一個瘋了。
腳步聲漸漸靠近,伴隨著令人深陷睡夢的迷夢,而那個人,終於出現在榮太后的面前。
服侍在榮太后牀邊的老嬤嬤,頭一歪,也“呼呼”的睡了,晝時十分繁忙,夜裡還要守夜,十分辛苦。
“臣,見過太后!”一位羽林軍打扮的年輕男子,向榮太后緩緩行禮,他的動作十分的瀟灑,令人喜愛。
榮太后支撐著坐起,這才讓人發現,她原來沒有穿著寢衣,而是平時的宮服。
對待眼前的男子,榮太后表現得極爲正式,臉上的笑容也漸漸變得慈祥。
“明顏啊,你來了!”榮太后微微的點了個頭,打量著數日不見的男子,好像十分疲憊的模樣,畢竟,皇上與太子最近查得緊,快要讓他瘋掉了。
好在,一切都暫時告一個段落,太子殿下爲了迎鳴陽郡主成婚,已經離開了京城,暫時可以讓他們鬆口氣。
“太后召臣,何事!”被稱爲“明顏”的男子,分外恭敬的反問著,一直低著頭的他,沒有見到榮太后臉上暖暖的笑意,聽榮太后道,“明顏啊,這幾天,皇上來找過哀家,讓哀家想通了一件事情,想要與你說說。”
一位長年深宮中,對權利非常渴望的老太婆,其實身邊並沒有幾個真正可以說得上話的人。
就連她自己的兒子,都不是十分的信任於她,不過是因爲太子殿下即將成婚之時,才微微的對她打開了心扉,令她感覺到了一點點快要被忘記的母子親情。
至於讓她最爲疼愛的呂煙,早已不在人世了,如今,好在還有他。
“臣,洗耳恭聽!”那男子分外恭敬的說道,便聽榮太后苦笑著,“哀家,其實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把持朝政,而是希望哀家的皇上,可以穩穩的坐在皇位上,但是,哀家做得太過火了,將好多機會白白的推給了太子,哀家是真的很不服氣,希望他‘英年早逝’,不要再出現在哀家的面前。”
那男子始終保持著作揖的姿態,一動也不動的,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將榮太后的話聽到心裡面去。
“可是啊,最近皇上來找過哀家,說了些事情,讓哀家覺得,有些事情大可以不必這麼計較,放棄,有的時候,也是非常的好!”榮太后緩緩的說道,臉上掛著暖暖的笑容,讓她自己都覺得身心舒暢。
那男子幾乎是用很平板,不帶任何語氣的聲音問道,“太后的意思是……放棄?太后當初在別苑時,可是讓臣……”
榮太后打斷了男子的話,苦笑著,“明顏啊,你可能只是聽說,而沒有看到,當初,伏琴發瘋的時候,有意傷害哀家,是懷著身孕的皇后救了哀家,當時哀家非常的震驚,當一位女子不顧自己孩子性命,來救另一個人時,那個人在女子的心裡會有多重要?哀家知道,皇后不珍視哀家,但是皇后珍視著皇上啊。”
那人好像是在思索著,如何來對榮太后開口似的,良久,那人才嘆了口氣。
“太后,當時,皇后並不知道自己懷著身孕,如果知道,恐怕就不會那麼做了。”那男子說的也是極有道理,令榮太后微微一愣,隨即苦笑著。
是啊!榮太后點了點頭,她何嘗不知道,其實沐千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懷著身孕,否則以她的脾氣,極有可能不會理會她,但是,另一種可能不也存在嗎?爲了怕皇上傷心,沐千羽依然會義無反顧的救她於火水!
“你說的,哀家都記得,也知道!”榮太后看向那男子英俊的面容,向他伸出手來道,“明顏啊,過來,讓哀家好好看看,自從皇上登基以後,哀家好像就沒有好好的見過你。”
那男子順從的走到了榮太后的身後,藉著淡淡的燭火,不難發現男子臉上溫柔的笑意,但是這笑容,其實更像是面具,一直都掛在他的臉上,從來就沒有取下來過。
“多好看的一張臉啊!與皇上真像!”榮太后輕輕的牽著那男子的手,感慨的說道。
眼前的少年,可是她暗暗養大的,雖然是一直都在軍營中訓練,但是榮太后就是很喜歡他。
因爲他的眉宇間是那麼的與皇上相似,但是他的身體更爲強壯,對她也十分的好,更像是母子。
“太后忘記了,臣,是皇上的表弟!”那男子輕笑的一句話,令榮太后好像陷入了深思,便慢慢的點了點頭,道,“是啊,哀家都忘記了,倒一直都覺得,你是哀家的親生兒子,比那太子要好得太多了。”
在榮太后的眼中,紀明凡就是十惡不赦,根本就不應該存在世上的,她的眼中頓時閃出一絲憤恨來,但卻是轉瞬即逝,隨即被淡淡的哀傷掩蓋。
“可臣,不是太后的兒子,是……先祖的皇孫!”那男子彷彿是不知道應該如何給自己定位似的,很是苦惱。
榮太后好像很不喜歡他的表情,搖搖了頭,又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那男子的身份到底是什麼?那是一樁陳年舊事,是榮太后一時心軟後,才被救回來的孩子,被她一直安放在軍營中,一來是希望能夠讓他忠心的輔佐自己的孩子,一方面是希望他更像是自己健康的兒子,而不是像皇上那樣體弱多病。
他就是……紀明顏!
當初,榮太后爲了能夠讓自己的夫君,當初的王爺能夠登上皇位,但聯合了呂榮兩家的勢力,將當時的太子圍攻於恆國,讓原本受命抗擊邊國的太子,喪命,且太子一家也跟著於恆國內“犧牲”。
榮太后無意於留下禍根,可是當她看到死去的太子妃,懷抱著瑟瑟發的紀明顏時,整個人就呆住了。
多像啊,多像紀明皓了!真的是血緣近親,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面印出來的。
難得動了側隱之心的榮太后,略帶猶豫的將這位太子親兒留了下來,那孩子年紀尚小,不是很懂得當時發生的事情,縱然後來知道了前因後果,卻也感恩於榮太后的救命之恩。
紀明顏常說,父母給予他生活,但卻是榮太后讓他在亂時生存下來。
如今,他變成了羽林軍的一員,更是直接保護著皇上的性命,相比之下,比紀明凡更可靠。
“不重要了,今天啊,哀家是有件事情,想與你說……”當榮太后開口時,就知道要如何對紀明顏開口了!她當時許下了很大的諾言,就是等紀明顏處理了當今太子紀明凡之後,就許他一國之君的位置。
如今,榮太后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對紀明顏說起自己打算來了。如果她真的隨同皇上與皇后,去了別苑生活,那麼就沒有辦法兌現對紀明顏的承認,就算他不開口,心裡也會怨憤的。
“太后!”紀明顏低音問道,“是不是對太子心軟了,想著以後皇上禪位之後,就打算與皇上、皇后到別苑中生活,頤養天年?”
榮太后很是錯愕的歪過頭,看向身邊的紀明顏,這件事情,只是皇上對她提及過,怎麼其他人會知道?
“太后不必多心,要知道,皇上不會瞞著太子殿下任何事情,作爲保護皇上的羽林軍,臣自然也會聽到的。”紀明顏輕笑著,“那真的是一件非常不錯的事情,可是……”
榮太后很想要聽一聽紀明顏的言語,他又是如何看待的,如果她離開了皇宮,是不是就不能再保住呂榮兩家的榮華富貴了?孰不知,她的眼前漸漸模糊,本以爲是自己過於睏倦了,又覺得不是特別的像呢。
“可是,太后忘記了,這皇位,怎麼能給紀明凡呢,因爲,它原本就應該是屬於我的呀!”聽到紀明顏這麼開口的時候,榮太后就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渾身動彈不得,連聲音都沒有辦法發出來。
她被紀明顏下了藥?
你……榮太后只能是瞪著眼睛,難以置信的看向紀明顏,卻見紀明顏抽回了自己的手,笑道,“如果太后肯讓皇上將皇位讓給我,也許,我依然可以尊您爲太后,可惜,你要把皇位讓給紀明凡?那我就不得不動手了!”
什麼?榮太后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理解紀明顏所言,就像是聽了句天書一樣,整個人都陷下了混沌當中,即使到了現在,她都不肯相信自己之前聽到的一切。
這可是她親手養大的孩子啊!爲了這個孩子,她的心血也沒有少付出過,可是她萬萬沒有料到,一再對她表白忠心的人,最後竟然會出賣了她。
無論榮太后怎麼想,都不會理解,因爲她完全是站在了自己的角度,替紀明顏考慮著所有的事情,從而忽略了,紀明顏到底想要什麼。
有的時候,榮太后都不會想明白,將這件“舊事”說給紀明皓,或者紀明凡來聽,遠比自己在那裡暗暗自喜要好得多,因爲……榮太后忘記了最爲重要的事情。
因爲她聯合了呂榮兩家的勢力,爲當初的王爺殺害了太子全家,奪了太子的皇位,即使她收養了前太子的遺孤,也不代表就可以抹剎,她害死紀明顏全家的事實。
忽略了紀明顏心中仇恨的榮太后,完全沒有料到,最後事情會變成這樣。
紀明顏會不恨嗎?那不是在開著天大的玩笑嗎?即使不恨榮太后將他當成僕人一樣的養大,難道全家的仇恨就不需要報仇了嗎?
“太后,您一直不知道,我就是在等著您,將紀明凡拉下太子之位呢,可是左等右等,你都抵不過皇后的一個小小心眼,與紀明凡的強勢,既然如此,我就不打算繼續再等下去了!”紀明顏冷笑著,“有太多的人,心裡記掛著我的父親,只要我能夠證明自己的身份,皇位順理成章就是我的,前提是,將太子紀明凡劫在京城之外,控制住皇后的兄長與嫂子,最後,將皇上……誅殺!”
聽到這一切的榮太后,幾乎快要將眼睛瞪出來了,她是萬萬沒有料到,竟然會養虎爲患。
榮太后幾乎是顫抖著,看著紀明顏拍了拍手,就進來了幾名宮人,令她最爲錯愕的是,這幾名宮人竟然都是在太后宮中當差的,如今都成了紀明顏的人。
“宮人最好處理,只要有銀子,拿著他們的命脈,他們就會一心一意的爲你做事。”紀明顏正說著,那幾名宮人就將榮太后擡了起來,迅速的移了出去。
門外,那些平時特別機靈的宮人,都睡得特別的沉,根本就不知道他們的主子發生了什麼事情。
口中能言的榮太后,很是痛苦的,慢慢的閉上了眼睛,這就叫做自作自受,不僅僅是因爲紀明顏這條“狼”是她自己養的,而且是因爲……紀明顏手中的藥,也是她命太醫院的人,配出來的。
爲的就是紀明顏前來請安的時候,被宮人發現,結果,卻是害了自己的。
寢宮外的雪,揚得越來越厲害,快要將人的雙眼也要迷住了。
榮太后慢慢的閉上了眼睛,想著紀明顏有可能會對她做的事情,心裡一片片的悽然。
她知道,仇恨的滋味到底是什麼。
紀明顏在她身邊暗潛了這麼多年,是需要多麼大的勇氣與耐力,如果他當上皇上,必然是一位才德兼備,卻又雷歷風行的君主。
可惜,他們是仇人,紀明顏終究不是她的孩子。
“太后一定奇怪,爲什麼我不早點對皇上下手,不對紀明凡下手呢?”紀明顏一直都是直呼著當今太子的名字,可見,對紀明凡是有多麼的憤恨。
榮太后沒有辦法開口,只是將目光移向了他,聽他說道,“原因很簡單,我是希望,太后您親自動手,剷除了太子,我自然就少了一位對手,可是太后從別苑回宮之後,變得心慈手軟,可是耽誤了不少大事呢。”
“今天,我要帶著太后,來了解太后一直以來的一個心願!”紀明顏喃喃的說道,但是榮太后的心裡明白,恐怕不是她的心願,是紀明顏一直以來的心願吧?
當榮太后回過神來的時候,竟然發現,自己已經被帶到了甘露殿內,微微一愣,隨即就想到,這裡先後住著沐千羽與鳴陽郡主,只不過後者後來搬到了鳳儀宮內。
“自從皇后進宮住到甘露殿後,太后對這裡已經發生的事情,恐怕是漸漸忘懷了吧?”紀明顏勾脣冷笑著,“要知道,太后最不應該忘記的地方,就是這裡啊。”
聽著紀明顏長長的感慨聲,榮太后頓時目瞪口呆,久久的不能回過神來,她怎麼會忘記這裡呢?只不過因爲與沐千羽敵對的緣故,因爲紀明凡後來加入戰局的緣故,她纔將這裡的事情,放到了一邊。
她是一朝貴妃,淑太妃只是小小的正妃,當初皇上將她安排在甘露殿內的時候,榮太后的心裡就明白,皇上只是將她定位於寵妃,而不可能成爲皇后。
可是,那樣的寵愛,她也嫉妒著,直到……皇上甚至有意立紀明凡爲太子時,是她絕對不可能容忍的,直到……她用了手段,將淑太妃害死,當她死於此殿時,榮太后每次經過這裡,都會聽到淑太妃的嘆息。
從此,她都不敢再邁入一步,平時故作鎮定,但是有的心事,會依然對紀明顏講起來,現在卻真的成爲了把柄啊。
“不如,太后就陪陪淑太妃吧!”紀明顏冷冷的笑道,向那些宮人使了個眼色,就見宮人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白綾,纏上了榮太后的脖子,可是榮太后身上的藥效還沒有過去,自然是無力反抗,只是象徵性的掙扎了幾下,毫無用處。
紀明顏環視著四周,嘆道,“皇后是真是很重視這裡,特別是淑太妃的寢宮,可謂是一塵不雜啊,要比太后宮好得多。”
榮太后用力的斜著眼睛,看向紀明顏,而宮人卻將白綾纏到了屋子的房樑之上,再吃力的將榮太后抱了上去。
“太后,這一個宮殿的人都被輕易的放倒,有多麼的不容易啊,要知道,這藥,都用得乾淨了,一點兒都沒有浪費!”紀明顏得意的笑道,“等到明天,就會有很多宮人染上了風寒。”
正當榮太后感覺自己好像能說話的一剎那,白綾就緊緊的勒在了她的頸間,瞪著眼睛死死的盯著紀明顏,卻無法反抗,直到氣絕。
直到最後一刻,她都在嘲笑著自己當年的一個晃神,竟然將這麼可怕的孩子留在了身邊,想後悔,都已經沒有機會了。
如果,她早點醒悟,沒有將紀明顏引到後宮中來,而是選擇沉默一陣子之後,就與皇上、皇后搬到別苑去,那會有多好?可惜,爲時已晚,她來不及悔恨。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