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轉眼就到了春節。
霍家大排筵席,盈盈稱病也就不去了,反正霍家上下,也沒什麼人在意盈盈的存在。聽著外頭鞭炮聲,盈盈躺在牀上怎麼也睡不下。聽見門被推開,盈盈也不睜眼,“斯如,你去同她們鬧就是了,我要睡下了。”卻聽見嗤的一聲笑,“是我。”盈盈睜開眼,見是如兒,“你怎麼來了?”如兒給她瞧了瞧手裡的食盒,“我猜你沒吃東西。”盈盈搖頭,“你怎麼過來了?”如兒放下食盒,“我記著當初叫你給你父親還債的時候,你聲色俱厲,和現在是判若兩人。”盈盈仍是淡淡的,“以前的小丫鬟,如今顧家主母,你也是判若兩人。”如兒挑眉,“你這算是誇我。”盈盈站起身拿了暖手過來,坐在一邊,“天氣如此冷,難爲你記得瞧瞧我。”如兒輕輕地笑,“你真是瘦的厲害了,只剩一把骨頭了,不好看。”盈盈正說著話,又聽見外頭敲門,“是誰?”盈盈揚聲,外頭答一句,“常淵。”
盈盈忙忙起身過去開門,見常淵站在門外頭,不由得喜出望外,“這是我知道的第一件好事情了。”說著便往屋裡讓,常淵站在外頭,“怕是不合規矩。”盈盈只是一笑,“哪裡這樣多的規矩。”常淵聽了,便也就進來了。如兒站起來,常淵點頭,“夫人。”如兒笑意淺淺的,“哪裡就是什麼夫人,常隊長真是擡舉我。”常淵回道,“我如今也不是什麼隊長之類,叫我常淵就是了。”盈盈看了看如兒,“你有心了,只是想著顧家事情甚多,我不留你了。”如兒點點頭,“那我先走了。”說完便也就走了。
常淵坐在一側,盈盈道,“你什麼時候出來的?”常淵回,“昨兒晚上。”盈盈想了想又問,“可有什麼定珣的消息。”常淵搖頭,盈盈按著太陽穴,“這邊我從明報下頭弄了個戶頭給霍定瑜,想著能穩住他們一時。”常淵皺眉,“二爺這邊怎麼辦?”盈盈更是覺得頭疼,心裡閃過一絲念頭,“沈家。”常淵聽了她悠悠吐出這兩個字,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盈盈緩緩地一笑,“老爺子是想對馮家稱臣,縱不能保住一個平起平坐的地位,總也是能保住自身。”常淵道,“沈家,未嘗不可。”盈盈表情仍是雲淡風輕,倒是常淵道,“我原以爲嫂子性子是極膽小的。”盈盈倒了杯茶,“治大國如烹小鮮,再說了,倘若我做的不好,也不過就是賠進去幾條性命罷了。”常淵笑道,“幾條性命?殊不知多少人爲了自己和旁人的幾條性命爭得頭破血流。”盈盈站起來,“霍定珣,我,你,甚至算上馮明兮,霍定瑜,沈子宜,咱們哪一個人能活到老呢?”常淵聽她節下這樣說,心裡覺得不吉利,嘴上也不說什麼,盈盈挑眉,“這大過年的,我不該這麼說。”
之後閒言,按下不表。那廂定珣在軍部中,三十晚上,炊事班做了餃子,定珣吃了一個,也就自己出去了。李平順一羣人在喝酒,大聲的劃拳行酒令,因著是過年,也沒什麼人管。定珣一個人在外頭,難得看見月亮,此時此刻,也不知吉安城內光景如何,是寂寥是熱鬧,都和自己無關了。
正想著,見鄧千明鄧旅長拿著酒瓶子醉醺醺的過來,“霍二少爺,新年好。”定珣後退了一步,“鄧旅長新年好。”鄧千明嘿嘿的笑,滿身都是酒氣,擡手將半瓶子酒兜頭蓋臉的倒在定珣頭上,定珣未及反應,就是一個哆嗦,鄧千明哈哈大笑,定珣強忍著怒氣,“鄧旅長醉了。”鄧千明勾住定珣的肩,定珣半身被酒溼透,鄧千明覺著他渾身溼噠噠的,擡手剛剛碰到他,就一把推開。定珣從來怕冷,如今身體發虛,這一推,也不由得一個踉蹌,鄧千明哈哈大笑,緩緩地說,“真是喪家之犬。”定珣站穩,“鄧旅長是醉了。”說完,也就轉身回了宿舍。
宿舍裡頭空無一人,定珣換了衣服就躺下了,布衾多年冷似鐵,冷的人睡不著。心裡翻滾著的悲切憤怒,所有的情感交織在一起,定珣握著雙拳,直到感覺自己沒有一絲力氣。閉上眼睛,想到自己的母親,想到父親,那是多麼遙遠的存在,定珣甚至不知道從哪裡能得到一絲溫暖。年少時候喜歡一個叫黛銘的戲子,時日久遠,已經甚至記不得她到底什麼樣子,只記著是個唱花旦的,扮相極美。那時候定珣是想報復的,因爲定瑜的母親就是個戲子,定珣就想也找一個戲子玩弄。只是他見著黛銘的時候,心裡是喜歡的,喜歡她溫柔的笑,喜歡她唱唸做打,喜歡她跟他說戲班子的老闆多麼嚴苛。他知道他不能娶她,她也知道,也就胡鬧了一陣子,也就算了。而後是文玉蘭,自己如今想想自己也是夠放肆,文玉蘭也是夠風騷,她可是他的庶母,他卻敢糾纏在一塊兒。然後和老爺子那侍女碧落,也是不清不楚,最後娶了顧氏,再之後又認識了沈子宜,這麼多人,走馬燈一樣,定珣甚至分不清楚自己最愛哪一個。相比之下,值得一句最愛的,也只有顧盈盈了,她看似軟弱實則剛強,玲瓏心思,如花解語,他是最愛她的。可是,當他和文玉蘭翻雲覆雨,當他和碧落開著那些不大不小的玩笑的時候,他心裡真真切切的是沒有顧盈盈的。定珣不由得自言自語,“我倒是真想把自己的心拿出來看一看。”說完又不由得一笑,縱是如此,鶯鶯燕燕無數,他身邊的人,也都是向他取暖的人,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暖自己。今年的冬天,可真是冷啊。
定珣含含糊糊的睡過去,次日又早早醒來,李平順四仰八叉的躺在牀上,“你昨兒哪去了?”定珣也是含糊,“有點累,就先回來了。”郭富寧翻了個身,指著定珣,“我瞅著你像是個闊家公子似的,說話都拿腔拿調的。”定珣挑挑眉,“那你就當我是個闊家公子得了。”郭富寧呸了一句,“你要是闊家少爺能和我們混到一塊兒?”定珣想了想,笑道,“我也不知道,得了,新年好,萬事大吉。”
剛走出去,就迎面撞上一個姑娘。定珣皺眉看她,那姑娘擡頭看著定珣,定珣後退一步,“姑娘,這裡是軍部。”“我是你們旅長家的千金,有眼無珠。”那女孩白了他一眼,定珣不屑似的,“可這是軍部。”那女孩瞪他一眼,也不說話,便徑直往前走了。定珣也不攔她,瞧著她一臉傲氣,沒由來的想起盈盈,不由得淡淡一笑。
這女孩確實是鄧家的千金,鄧瑤音。也是定珣不知道,鄧瑤音一向隨意出入軍部。一路上見到鄧瑤音的人,無不行禮,瑤音一路到了旅長辦公室,見她父親坐在椅子上瞇著眼,“爹,這大過年的你也不回家?”鄧瑤音推門就說。鄧千明睜開眼睛,“軍部忙。”瑤音哼了一聲,又道,“今兒我到軍部,被你們一個警衛員給攔下了,怎麼你們這軍部來新兵了?”鄧千明想了想,也沒細說,“是了,不過就來了那麼一個,可巧讓你給碰上了。”瑤音挑眉,“蠢物。”鄧千明看著自己的女兒,冷冷道,“你可知道他是誰?”鄧瑤音皺眉,“怎麼著?”鄧千明不願意說破,只道,“他家裡有人和我認識,安排過來的。”鄧瑤音也不在意,“那您就安排了個警衛員?可見不是什麼人物。”鄧千明拍拍桌子,“你懂個屁。”鄧瑤音站起來,“我媽做了飯,你趕緊回家吃去。”鄧千明擺擺手,“知道了知道了。”
鄧瑤音轉身出了軍部,出門見定珣在軍部門口站崗。鄧瑤音站在他面前,面上不做神色。定珣也看著她,對視良久,鄧瑤音偏過頭,定珣開口,“鄧小姐有什麼事情?”鄧瑤音莫名其妙的紅了臉,輕咳一聲,“沒事,只是覺得巧了,一天見了兩次。”定珣挑眉,“是。”鄧瑤音也不說話,轉身就走了。
定珣站在軍部門口,覺得冷風習習,這冬天,真的是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