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的日子定在三月二十，府中上下一片喜慶。碧落在書房門口指揮著幾個小廝掛燈籠，定珣走過去，在碧落腰上捏了一把，碧落哎呦一聲推了定珣一下，“沒規沒矩，你這都要成親的人了。”定珣瞧著碧落，“也不知道顧家小姐有沒有你好看。”碧落哼了一聲，“你只會講這樣的漂亮話，你若是真喜歡我，何妨討了我去？”定珣微微一笑，“多早晚的事。”碧落扭了下身子，“你這話我可信了。”定珣點點頭，擡頭看著貼著喜字的大紅燈籠，心中卻只有一片悵然。
眨眼到了三月二十，鞭炮聲音彷彿能響徹天際，整個吉安城都恨不能聽到，賓客絡繹不絕，紛紛敬酒寒暄。定珣喝了許多酒，只覺得嗓子辣辣的疼，強自忍到晚上，便入了新房。門外的一羣人吵著鬧著要鬧洞房，皆被常淵攔住了。
定珣進了房，看見顧小姐端坐在那，頭上蓋著大紅蓋頭，定珣擡手扯了蓋頭，見顧小姐生的倒有幾分貌美，實則貌美算不上，只是眉眼之間清澈又帶著幾分恐懼。定珣忽的想起曾在花園與她有一面之緣，想起那時她回首相望，又姓回首之顧，只覺得有趣。顧小姐想不起曾見過定珣，只是怯懦的低著頭，“你叫什麼？”定珣帶著酒氣道，“顧盈盈。”顧氏道，定珣懸空劃著這幾個字，剛寫了個顧字便停下，“哪個盈？”盈盈道，“水滿則虧的盈。”定珣又道，“你可有什麼小字？”小字之類本便是極其閨房的，盈盈臉紅起來，尚未開口，定珣只當她是沒有表字，便道，“一朵芙蕖，開過尚盈盈，不如我便叫你芙蕖。”盈盈原是有小字的，小字正是芙蕖，不想定珣隨口便說中了，倒也是覺得精妙有趣。定珣伸手握住盈盈的肩，盈盈不由抖了一下，定珣笑道，“睡吧。”說罷伸手解開盈盈的喜服，盈盈聲音極輕，“我害怕。”定珣捏住盈盈的下巴，“這個世道，值得害怕的事情太多了，這是唯一一件不值得怕的事情。”說著又頓了頓，“你是怕我對你不好麼？”倒不等盈盈回答，定珣道，“我既然娶了你，就會對你好。”盈盈閉著眼，“不是的。花無百日紅，是定數。”定珣銜了一抹笑，低頭吻在盈盈的面頰，吻的隨意，頗有幾分浪蕩公子的樣子，“你們讀過書的人，說話就喜歡掉書袋。”盈盈似乎不大舒服他如此，只微微蹙了眉，“我平素說話就這樣子，不是掉什麼書袋。”定珣不再說話，鴛鴦帳裡曖昧溫柔。
次日清晨，定珣早已醒了，只是賴在牀上不起。盈盈翻了個身，覺著定珣在看她，也恍惚睜了眼，見外頭隱約可見天光，忙問，“什麼時辰了？”定珣看了眼手錶，“五點十八。”說著頓了頓，“卯時一刻。”盈盈含糊道，“我明白西洋計時的法子的——晨起該去給公婆請安的。”定珣側過身看著盈盈，“我們家不一樣，我父親平素四點多就去軍營了，大太太身子不好，素日裡頭不愛見人，我母親是第二位如夫人，我出生便沒了。剩下的三四五姨太，比你都也大不了幾歲，何必去呢？”盈盈推他一下，“你家規矩倒少，竟不像。”定珣握住盈盈的手，“我在部隊裡應個閒職，可平日裡得去點卯，不在家中吃的，你和三姨太四姨太吃去就行，晚飯等不等我我叫常淵告訴你。”盈盈點頭，“那五太太呢？”定珣鬆開手又含了笑，“她是老爺子從八大胡同領出來的，我怕你瞧不上。”盈盈看了看定珣，“那我是瞧不上。”
定珣起了牀，披了外衣便出去了。出了門，常淵已經在門外了，“今兒你起來的晚。”說完，便是一臉懂得的笑，定珣搓搓手，“今兒怎麼這麼冷——甭笑了，便是你想的那樣。”常淵見他如此，只問，“怎麼樣，可能做你的賢內助？”定珣冷冷的，“她家裡那個門第，酸腐書生。不過瞧她，是個不多言語的，倒是好。”常淵看著他，“霍定瑜要回來了，你父親又給你安排這麼一個沒用的老丈人，就差把軍權全權交給你弟弟了。”定珣仍是一副冷麪孔，“他當初始亂終棄的時候，必不知道有一日自己是要依仗這個和戲子生的孩子吧。”常淵聳肩，“你可別說別的，我只瞧著你爹是最喜歡那個戲子，巴巴的在家裡搭了戲臺子，也從不叫人用。”定珣從兜裡拿出煙，“帶火了沒？”常淵劃了火柴，幫定珣點了煙，定珣慢慢道，“是了，那戲子就是他此生摯愛，可他，卻是我娘此生摯愛，他怎麼只記得辜負那個戲子，不記得我娘呢？”常淵似乎是想拍拍定珣的肩膀，定珣忽的又是笑的痞裡痞氣，“我娘若是活著，知道我惦記著弄死老爺子奪了家產，也該氣死了——可我，就是想要這些。”
到了部隊裡，定珣泡了茶水，坐在沙發上，腿搭在茶幾上，常淵坐在一邊，“聽說今兒馮家派了個說客，想聯合霍家取了西北沈家的地方。”定珣吐了口茶葉渣滓，“這什麼茶——收了沈家之後呢？靠和談分地盤？十年二十年，馮家不還是得滅了我霍家？”常淵點頭，“就這兒是顧慮，可如果是聯合沈家抗馮家，一來是沒什麼勝算，其二是沈霍兩家實則並不熟絡。”定珣接口，“其三，如果其間沈家和馮家沆瀣一氣，那我霍家命懸一線。”常淵道，“老爺子的意思，肯定是聯馮抗沈，如今是他老了，見不得打打殺殺，往後的事情便只想著一隅偏安了。”定珣撂下杯子，“老爺子如今太保守了。”常淵道，“那你的意思呢？”定珣起身開了窗，“沒意思，你說這南方好山好水，卻是馮家的地盤，我看著眼熱。我是沈馮兩家都想收入囊中。”常淵抻了抻懶腰，“說的輕巧。”說著，屋裡的內線電話響了一聲，常淵看了看定珣，定珣挑眉，“許久沒只響一下了，出了什麼事。”“我去問問，若有什麼事情我自及時告訴你。”
常淵下了樓，一個軍裝侍衛附耳說了幾句，常淵登時變了臉色，急匆匆提步上樓，推門而入。定珣從未見他如此，忙站起來，“怎麼了？”常淵低聲道，“你弟弟回來了。”定珣眉心深蹙，“怎麼回事，不是說要畢了業再回來麼？”常淵關了門，“你弟弟今兒從澗渡碼頭入了港，而且，馮家派來的人，是馮家次女，馮明兮。此女聰慧善謀略，此次來不僅僅是遊說，且是要和霍定瑜結親。”定珣握著茶杯，手居然微微的發抖。若馮霍兩家如此結親，那自然往後霍家大權皆是定瑜的，兩家成了一家，也沒什麼吞併之類的話了。定珣頓了頓，“馮明兮，這姑娘我聽說過，如今馮家是這個女兒當家，極厲害的人物。”常淵挑眉，“聽說是許久之前在德國讀過一陣子書，那時候就看上了你三弟，如今藉著這個機會算是一石二鳥。”定珣搓了搓手，“怎麼，他們倆是兩情相悅？”常淵就著定珣的杯子喝了茶，“這茶葉是不好——許是兩情相悅吧，不然你弟弟這擬把疏狂圖一醉的性子，何至於爲了權力匆匆回來？”定珣把杯子搶過來，“那你自己的杯子去。你少扯什麼他性子疏狂，老子性子還疏狂呢，還什麼爲了權力不至於，這若只是霍家這深宅大院我倒也不至於了，這他媽是整個天下，任是誰也得在乎了。”常淵笑道，“打住打住，說正經的，想怎麼辦？”定珣仍是搓手，“屋子裡也這麼冷，你說怎麼辦，我敢動麼，讓他回來，王后的事情，再說吧。”說著站起來，披了外套，“今兒不在這呆了，你去給家裡打電話，叫老五到天元茶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