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盈盈回了霍府,一路進去,幾個小丫頭也不掩飾的竊竊私語,似乎是嘲笑,似乎是冷漠。盈盈看了她們一眼,嘴角仍是掛著笑意,那幾個小丫頭也是不怕的,仍是交頭接耳的說話。
路過正廳,見碧落收拾完出來,與盈盈打個照面。碧落福了福,盈盈見她面上有悲哀之色,心裡也不覺得難過,只是覺得好笑,定珣這人到底是處處留情,倒是叫人家姑娘動了真情,自己又抽身而退了。想來遇見這麼多人,他也就算是折在沈子宜身上了,人家說報應不爽,正是如此。
盈盈回了屋,見明兮挺著肚子坐在她屋裡,盈盈淡淡的,“賬戶的事情,你不必擔心,只是有些話,我是要和霍定瑜說。”明兮站起來,“你這事情倒是不少。”盈盈又反悔,“也罷了,不必和他說了,只是一件事情,提防沈家。”明兮笑著看著盈盈,“你叫一個馮家的人去告訴霍家人提防沈家,這天下三分不厲害,你顧氏這渾水攪得厲害。”盈盈看著明兮,“話我說到這,別的也沒什麼了。”明兮站起來,“得了,我只關心賬戶的事情,這孩子生下來,我就要和定瑜去德國了,至於霍家馮家,我也不在乎了。”盈盈冷冷的,“不送。”
次日清晨,守備旅旅長王安平將定珣被送到北邊,軍部坐落的興城。原本以爲吉安城的冬日裡已經是極冷,不想興城竟是更冷。下了火車,定珣不由得緊了緊衣服,彷彿自己不是被髮配之人,“這裡當真是冷。”王安平以爲定珣這樣的少爺,被髮配時候應該是神色恍惚,極不體面,卻不想他仍是不在意的樣子。王安平道,“軍部在興城東南。”定珣也不回,只是說,“興城比吉安城冷許多。”王安平不著頭腦,只得說一聲是。定珣轉頭看著他,“我在吉安城風霜刀劍嚴相逼,更冷。”王安平不知道怎麼回,只能不再說話。定珣仍是看他,“你瞧你,我這話你都接不上,平日裡怎麼和別人說話。”王安平冷冷的,“別人說話不像少爺這麼夾槍帶棒。”定珣笑笑,搓搓手,“那是我的錯了。”
到了軍部,定珣被安排在警衛隊,王安平帶著定珣見了戍守興城的五十七旅旅長鄧千明。鄧千明大概四十出頭的樣子,身量不高,十分壯實,定珣看看他,也不打量,伸手,“久聞鄧旅長大名。”鄧千明見著他從容的樣子,一時錯覺,竟覺得他是來監督勘察,而並非被流放至此。鄧千明咳了一聲,“上頭的命令,你就在警衛隊做事。”定珣說了聲好,王安平道,“那你先出去。”鄧千明加了一句,“你出去,有人帶你去警衛隊。”定珣點頭,轉身就出去。
辦公室裡只剩下鄧王二人,鄧旅長道,“這個上面,究竟是什麼意思?還望雅公明示。”王安平淡淡的,“你別看他現在從從容容,我瞧著,他是沒什麼出頭之日了。”鄧千明這才笑笑,“那我就放心了,免得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對待這位爺。”王安平點頭,話鋒一轉,“你這興城,到底是真冷。”
那邊定珣出了辦公室,被警衛員領到警衛隊的宿舍。那警衛員拿了鑰匙開門,邊拿邊說,“你運氣挺好的,本來是十二個人一間屋子,可巧餘了四個人,這是四個人的屋子。你是第五個。”定珣推門進去,覺得屋裡乾冷,那警衛員指了指一個硬牀板,“你就睡這,被子褥子什麼的,待會兒我叫後勤給你送過來,還有衣服什麼的。”定珣搓搓手,“那有勞你了。”那警衛員上下打量他一眼,不知他是霍家公子,只知道他進了辦公室,當是和旅長沾親帶故,見他如此彬彬有禮,也多了幾分親切。警衛員走後,定珣坐在牀板上,看著別人的牀,被子疊的整齊,卻冒出一個念頭,如今盈盈在做什麼,文玉蘭在做什麼,吉安城風光是怎樣的。邊想邊搓手,低頭看見手腕上手腕的傷,也不由得一笑。
晚間,另外四個人回了宿舍,推門看見定珣,其中一個道,“你就是那個新來的?”定珣站起來,說一聲是,那人勾住定珣的肩膀,“你叫啥?”定珣笑道,“定珣。”另外一個道,“這名字真拗口,文縐縐。”定珣淡淡的,“是了。”勾著定珣肩膀的道,“我叫李平順,你叫我順子就行。”剩下三個也一一介紹了,定珣瞧著,這個身材魁梧的叫李平順,另外一個膚色黝黑的叫劉琦,一個體型偏胖的叫郭富寧,另外一個不愛言語的叫張海子。彼此介紹完了,定珣問道,“我不知道這警衛隊平時是做什麼的。”李平順只當他是託人進來的,道,“早晨五點起牀,晚上五點換班,就是巡邏守衛,其實也沒什麼大事。”海子開口,“平時咱們都是能偷懶就偷懶,就是別被人逮著就行。”定珣一笑,“那是了。”郭富寧倒了水,遞給定珣,定珣瞧著那杯子裡頭厚厚的一層黑色,心裡覺著噁心,只把杯子往嘴邊湊湊,當是喝過了就是了,郭富寧說道,“我瞅你文質彬彬的,咋來部隊呢?”他說話口音極重,定珣聽著不由得笑了笑,“沒什麼,謀生而已。”劉琦拿袖子擦了擦鼻涕,拿過定珣喝水的那杯子,就著喝了口水。郭富寧又問,“你哪兒的人啊?”定珣道,“吉安城。”李平順更是好奇,“那地方好啊,霍家老巢就在那。你見過霍家宅子沒?”定珣含糊道,“遠遠地見過,大宅子。”李平順拍了一下定珣,“我去過一次,那宅子可大了,得有咱們軍部那麼大。”劉琦走過來推了他一下,“你可得了,你還見過,你見沒見過霍司令的姨太太們,她們還給你倒茶水呢?”定珣不由得笑起來,心裡想起文玉蘭嫵媚多情的倚在門邊,郭富寧啐了一口,吐了幾句髒話,“你連個媳婦都沒有,還是個雛兒,在這矯情這話——哎,定…定珣,你有媳婦沒有?”定珣點頭,“在老家娶了。”劉琦呸了一口,“那你還出來,不怕你老婆給你戴綠帽子?”定珣哎了一聲,“戴就戴了,又能怎麼樣?”李平順哈哈大笑,“這爺們兒是個呆子。”衆人一笑,也就如此。
夜深人靜,定珣聽著屋子裡頭的呼嚕聲,怎麼也睡不著,輾轉反側,擡頭看著窗外,連一絲月光也見不著。人說共看明月皆如此,卻不想此時此刻連月亮也看不見。定珣緊了緊被子,仍是覺得冷的刺骨。他一生至此不曾低頭,可此一刻,他竟生出了認命的念頭來。何妨就在這裡一生,有沒有牽掛也無所謂了,往日種種,就過去了,如此便生活下去,世道變遷也就變了,打起仗來,說破天不過就是一死,到底掙扎什麼呢,也不如就認了。他想著,那一日見到盈盈,說的一句,夫人咱們就此別過,不是玩笑。此生就此別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