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顧盈盈在沈府裡，因著沈大少爺的關照也得了旁人不少關照。也因爲沒人知道顧盈盈和霍家的一段故事，只當做是隻是沈子宜的朋友，如今看來，沈大少爺是喜歡的。

時值中秋，沈子宜匆匆回府，衣服都沒換便往顧盈盈那裡去了。節下盈盈心情不豫，本打算早早休息了，剛躺在牀上，就見沈子宜推門而入。盈盈尖叫一聲，見是沈子宜，便又收了聲音。沈子宜面色蒼白，“霍定珣出事了。”只這六個字，盈盈不由得顫抖起來，強自鎮定下來，“出了什麼事？”沈子宜吸了一口氣，“死了。”盈盈張開嘴，幾乎是呆住，隔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你，胡說的。”說完這句話，盈盈覺得自己渾身都在顫抖。沈子宜側過身，“他回了吉安城，被處決了。”盈盈顫抖著，“虎毒不食子，你騙我的。”沈子宜站在門口，“我想著得告訴你，故而特意回來了。我走了。”說著也就出了門。

盈盈想了想，起身熄了蠟燭，躺在被子裡也就睡了。

夜半時分，外面熱鬧吵鬧，也就醒來了。盈盈推開窗戶，看見外頭圓月。緩緩地蹲下來，抱住自己，忽的想起此生都不能再與他相見，不由得啜泣起來。起先只是啜泣，而後是隻是抽噎著掉眼淚。盈盈覺得胸口堵著一團棉花，疼到無法自持。只蹲了一會兒，就栽倒在地上，手捂著胸口，幾乎是要昏死過去，不曾想起定珣的樣子定珣的舉動，只是想著此生再無法相見，心裡從未如此疼過。外頭一輪月光從窗戶灑進來，仍能聽到小丫鬟嬉笑的聲音，盈盈握著拳，指甲幾乎嵌到肉裡，空氣中似乎都是血腥味。盈盈早已哭到流不出淚來，癱軟在地上，渾身顫抖。她曾是他的芙蕖花，曾是他的枕邊人，他不專心，他被鶯鶯燕燕分神，顧盈盈想著自己也許會愛他一輩子恨他一輩子，可終究不曾想到如此就是天人永隔。小時候讀書，那句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她如今懂到了骨頭裡，疼到了骨頭裡。

盈盈躺在冰冷的地上，直到次日。隱隱約約的睡了一兩個時辰就醒了過來。你看，又是新的一天了，可是這個人卻再也不會回來了。顧盈盈想著，又不由得滴下淚來。這時聽見有人敲門，盈盈開口道，“進來就是了。”她開口，才感覺到嗓子裡透出來濃濃的血腥味，顧及不了如此，勉力撐著站起來。沈運維提著錦盒走進來，本是含著笑的，擡眼看見盈盈整個眼眶帶著臉頰都是腫脹的，髮鬢鬆散，不修邊幅，“顧小姐這是怎麼了？”盈盈面色平淡，“沒什麼事情。”沈運維當她是思鄉情切了，就放下錦盒，“昨天家中宴飲，我特意買了月餅，今天給，是有些遲了。”盈盈扯不出一個微笑，只能低了頭，“有勞沈公子了。”沈運維見她心情確確實實不好，也就出去了。找了清淺問道，“顧小姐是怎麼了？”清淺攤手，“我不知道，就是昨天小姐來過，說了幾句話。”沈運維匆匆的，“好，那我知道了。”

沈子宜剛剛回家，尚未起身，沈運維推門而入，子宜哎的一聲，見了是沈運維，道，“哥，你這是幹什麼？”沈運維質問道，“顧小姐是怎麼了？”子宜臉上不再有神色，淡淡的，“什麼怎麼了？”沈運維道，“我剛去看她，她滿面淚痕，昨天只有你去過了。”沈子宜狠狠的啐了一口，“怎麼你們都對她那麼上心？”沈運維蹙眉，“究竟是怎麼了？”沈子宜挑了挑嘴角，“我騙她，霍定珣死了，怎麼她還真信了？”沈運維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迴應，他不知顧盈盈對霍定珣的感情究竟如何，此時也只能道，“這話是玩笑的？我去告訴她。”沈子宜怒斥一聲，“蠢貨！”沈運維看著沈子宜，沈子宜怒氣極盛，“你不理政事，就少摻和，我告訴你，她顧盈盈這輩子也見不到霍定珣了，就是當是死了。你不是喜歡她麼，你且告訴她去，你看她究竟對你有沒有半分心思！”說著又是極怒，想摔了茶盞，手邊有沒有就手的東西，沈子宜擡手扯了頭上的白玉簪子，狠狠地摜在地上，珠玉琳瑯，一支玉簪碎了幾截。“她如今當是霍定珣死了，你許是還能得她芳心，她若知道霍定珣沒死，你這輩子也別想什麼了！”沈運維一時被噎的說不出一句話，只能指著沈子宜，“你好生惡毒！”沈子宜冷冷的哼了一聲，“我不惡毒，你以爲你這些好日子都怎麼來的？”沈運維氣急，說不出一句話來，只得甩手就走了。

盈盈呆在屋子裡頭，生出想離開這裡的念頭，可又不知道離開了此處要到哪裡去，想哭又哭不出來，如此日子，便只能熬下去。清淺受了沈運維的令，叫人熬了補品送來，盈盈看著茶盞裡的金絲燕窩，擡手就倒在地上，清淺忙忙要攔住，“姑娘這是做什麼，好好的東西這樣糟蹋。”盈盈擡頭看著清淺，她年紀那樣小，容貌也是那樣的年輕，“好東西都是要被糟蹋的。”說著見清淺不明白，也就道，“你往後不必送來了，你自己留下也好，叫廚房別做了也好，你隨意了。”清淺扁扁嘴，就出去了。盈盈擡手想倒茶，手卻顫抖不止，盈盈看著自己的手，那樣的瘦骨嶙峋，彷彿一握就碎了，想著眼淚不覺滾落下來。盈盈伸手去擦，冰涼的手碰到滾燙的眼淚，心彷彿都被燒灼起來。盈盈突然喚道，“清淺——”清淺剛拿了掃帚要進來打掃，聽盈盈叫她忙忙進來了，“姑娘怎麼了？”盈盈看著她，“幫我生個火盆行嗎，我想燒些東西。”清淺哎呦一聲，“姑娘是要扔了什麼？叫我拿去扔就是了，生個火盆，怕是走了水就不好了。”正說著，便聽門口傳來一句，“讓你去你就去，哪裡一個火盆就走了水。”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沈運維。

沈運維走進來，清淺聽命下去，不一會兒就捧了火盆來，沈運維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盈盈。盈盈轉身取了那件綠色的旗袍，扔到火盆裡，旗袍本是壓了火苗的，可只一會兒火苗就蹭蹭的竄上來，滿屋子衣料燒著的味道。隔著火苗，沈運維看著盈盈忽明忽暗餓臉龐，忍不住道，“你自苦如此。”盈盈忽的擡頭，扯起一個笑容，那笑容裡是滿心的傷痕累累，滿眼的舊愛綿綿，“這一切都是我親自斬斷的，我從未自苦，你不要這樣說。”沈運維伸出手，想要扶住盈盈的臉龐，剛伸手，一個火苗竄上來，沈運維忙忙縮回了手，盈盈淡淡的笑了笑，“別碰我了。”沈運維緩緩地，“我想保護你。”盈盈忍不住笑起來，“你帶我出去看看吧。”沈運維伸手拉住盈盈，“你想去哪裡？”盈盈想了想，“我不知道，算了，我不想去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