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顧盈盈站在院子裡,身後清淺遠遠地跟著,如今日子長了,也只有清淺一個人跟著她,她想走只需要擺脫清淺一個人,只是她是極貼身的,想走又是極難。盈盈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瘦的脫相,難看的厲害,心中想著又不會見著定珣了,也就灰了心。
她心中默默盤算著,到了吉安城,她得先回顧家,然後去霍家,去告訴他們,她和霍定珣離婚了,但她想知道霍定珣葬在哪裡。想著又默默笑了,霍定珣必定是霍老爺殺的,她去問又有什麼用呢。只是她得去爲定珣抱不平,她得說,霍侯爺,你真是天底下最齷齪的父親,你真是天底下最薄情的人。你到底給沒給過霍定珣一點愛,你讓他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你讓你的親骨肉活成這個樣子,最終死在你手裡,你到底是不是人。說完,也許霍老侯爺會震怒,也許會面無表情,然後她要去那個他們初見的花園看一看,然後去看看文玉蘭,告訴她,你這個賤人,霍定珣一分一毫也沒有愛過你,他心裡全都是我,他就是利用你,你真傻。想了想,又默然,算了,還是對文玉蘭說,霍定珣很愛你吧。何必說盡那些惡毒的話,然後離開呢。
盈盈看著清淺,心中想到了沈運維。盈盈款步往沈運維那裡去,清淺問道,“姑娘要去哪裡?”盈盈不說話,到了沈運維書房門口,敲了門就進去,“你安排我去治病吧,有勞你了。”沈運維大喜,“這是極好的,我這裡其實已經安排了,你五日後就可以走,坐船去。我送你去渡口,到了那邊也有人接你。”盈盈點頭,“當真有勞你了。”
五日後,沈運維親自送顧盈盈上船,登上船的一刻,顧盈盈心裡無比解脫。沈運維喊她,“盈盈——”之後還說了什麼,顧盈盈聽得不真切,只當是一切都掩映在風裡了。
船極大,盈盈徑直往船艙駕駛室去。幾個船員攔住盈盈,“小姐這是做什麼?”盈盈淡淡的,“我和你們船長是故人,我得見他。”顧盈盈這幾句話說的不卑不亢,幾個船員也當她是個人物,道,“你得等。”顧盈盈點頭,“好。”
如此一等幾個小時,駕駛室門一動,船長走了出來,看見顧盈盈含笑坐在那裡,問道,“小姐是?”盈盈讓了一步,“這邊說話。”船長走了幾步,盈盈仍是淡淡的,“我求您一件事情,在澗渡港口讓我下船。”船長不屑似的一笑,“小姐這是玩笑了,我們的船是不經停澗渡港口的。”顧盈盈從口袋裡拿出匯票,“麻煩了,我是回家奔喪的。”那船長瞥了一眼,這年頭錢自然是不值得什麼,只是看她的語氣,像是個極有身份的,便問道,“您這是奔什麼喪?”顧盈盈一笑,“霍家。”那船長舔了舔嘴脣,“霍老爺子的喪事已然半月有餘了,小姐這去的有點晚了。”此話一出,顧盈盈難掩震驚,又怕他發覺,只能低了頭,心中彷彿一個驚雷炸開,霍老爺子死了?那如今霍家必定是霍三爺掌權了,自己回去恐怕也是送死,只是這一趟確實是非去不可了。顧盈盈擡起頭,“我被馮家的事情絆住了腳,沒什麼法子,雖是晚了,也得回去。”那船長吸了口氣,點點頭,“好。”盈盈道,“辛苦了。”
盈盈坐在船上,看著外頭水波盪漾,心裡仍是被霍老爺的死訊震驚,居然死了,究竟是病死還是被害死,她甚至一時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了。胃裡絞著疼,嗓子裡仍是一絲一絲的腥甜,混著暈船的感覺,顧盈盈甚至覺得自己熬不過去了,靠著窗戶皺著眉頭忍著。
彷彿時間極其漫長,從天亮到天黑,再到東方泛起魚肚白,再到夕陽西下,而後又是天黑,顧盈盈熬的再沒有一絲氣力,才聽到船長皮鞋踩在地上的聲音,在她身側說,“小姐,澗渡到了。”
顧盈盈彷彿被注入力氣,強自站起來,按著他的手,“多謝你。”而後連行李都沒拿,就下了船。
吉安城的冬日極冷,卻不如興城冷。出了渡口,盈盈有幾分恍惚,不想自己這樣快就回了吉安城。叫了黃包車,往顧宅去了。一路上所見仍如同走時一般樣子,車水馬龍,小販沿街叫賣,可卻又是一切都不一樣了。顧盈盈開口問道,“霍家,如今是誰當家了?”不出所料,車伕道,“霍三爺——我聽小姐說話是本地人,怎麼不知道?”盈盈道,“我只是出去了一年有餘罷了。”車伕道,“那對了,現在世道變得快,就出去三五天回來變了天也有的。”盈盈嗯了一聲,不再說話。一路到了顧宅,顧家卻是大門緊閉,盈盈心裡是有數的,想著是如兒撐不下去了,把顧宅賣了也是有的。顧盈盈握著門環,心裡淡淡的酸楚,酸楚也不過一瞬,心裡就籌備著如何回霍家的事情。
盈盈心裡想著諸人,常淵不知身在何處,想來是聯繫不上。如兒更不知道到哪裡謀生,也就算了,這樣看來,也不過只剩下文玉蘭一個了。顧盈盈找了個地方勉強住下,才發覺自己連行李都沒拿下船,兜裡不過剩下一些錢堪堪夠用。躺著,又覺得整個人疲累起來,累的不想動彈,也就試著睡過去。直到後半夜裡,胃裡絞痛難忍,疼的顧盈盈滿面蒼白,額間頸間都是細密的汗。顧盈盈攥著拳,渾身顫抖,強自爬起來,倒了杯茶水。熱水劃過喉嚨,疼痛才稍稍緩解了。人家說什麼時日無多,想來就是這個樣子吧。喝了水,盈盈又躺下,看著窗外,直到天明。
一早起,盈盈下了樓,店裡的小二含笑問道,“小姐好早,可是有什麼要求?”顧盈盈嗯了一聲,“不知道哪裡能打個電話?”顧盈盈心中想著,如今霍定瑜當家,可五姨太的事情他不知道,想來如今還是到底能聯繫上文玉蘭,小二引著,“小姐跟我來。”顧盈盈到了櫃檯後頭,小二道,“這個電話使我們店裡的,您儘管用就是了。”顧盈盈伸出手,撥了電話,其實她自己也記得不清楚,只是隱約記得幾個數字,隨手撥了,若是錯了,也就算了。
電話裡傳來接線員的聲音,顧盈盈報了電話,聽著電話裡嘟嘟的聲音,只覺得整個人像被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寒冷蒼涼。
“喂?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