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離瞪圓雙目,血滴一滴一滴從指縫溢出,流經指節,滴答滴答地落下。獨孤亮夾雜著抽泣的稚嫩聲音仍在繼續,獨孤離整個人卻似沒了絲毫生機,一動不動,詭異地卻在他的周圍浮起一層氣質的猩紅,不斷地發著噼啪的聲響。
獨孤離僵硬的頭顱似機關木偶般擡起,獨孤亮心頭一顫,血色的瞳孔,便連落在人身上的目光也也變得扎人,可是接下來,他全身不由自主的立起一層疙瘩,一種純粹的危機直覺從心底泛起,便見撲面而來的兩個五彩流光的拳勁,以及獨孤離震顫屋宇的咆哮:“我殺了你!”
獨孤亮驚恐睜大了雙目,他想大吼,卻似喉嚨被卡住了,丁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周圍空間彷彿成了一個牢籠,進不得絲毫,退不得絲毫,更無從可避。拳勁似乎已經打到臉頰,彷彿間聽到一聲“嘓吱”,不知是不是自己頭骨被打碎的聲音,他便徹底失了直覺,自然也察覺不到千鈞一髮之際自己的身子猛地被一股大力拉偏。
司馬致遠的抱著獨孤離險之又險地從獨孤離拳下穿過,身後一聲巨響,不用回頭,也無暇回頭,怒潮般涌來的狂暴氣勁讓他根本無法再做其有其他動作。司馬致遠踏著八卦游龍步,本該是飄逸輕靈身形,此刻卻更多是詭異曲折。身後,人過處,摧枯拉朽,無物完整,獨孤離兀自咆哮叫囂:“你敢騙我,我殺了你!”兩道身影如風,刮出九霄宮,空中獨孤離大呼亂叫。
靜室中老者眉頭微皺,揚手扔出一方玉硯,化成一團雲光,倏忽出現在獨孤離身前,獨孤離神智不清,甚至不知御使法寶,擡手便是一拳轟在雲光之上,轟地一聲自己被彈到地上,形成一個深坑。地仙老者眉頭一揚,雖然瞬間恢復,熟悉的人便可知道其心中的已大是驚異,以五階武修肉和由六階地仙施展的仙寶,那差距用天壤之別形容也不爲過,螢火之光與日月怎比?可是就在剛纔,獨孤離不但將仙寶打動了,還讓大意之下差些的他吃了個小虧。
地坑內,若非臉上扭曲的肌肉在不斷微動,獨孤離便跟死人一般無二了,“爲什麼會這樣?”仰天長嘯。
長嘯中,獨孤離身形化作一道流光衝出,悍然撞向茅山周側羣峰。
積金峰、大茅峰顫抖,無數護法大陣自動升起。茅山周側會真、候仙、道德、迎恩、拜表六大輔峰轟然崩塌,驚天動地……
一靠憾山,撼山靠。
而因其一嘯,茅山弟子受傷者無數……衆人動容。
流光連摧六峰,毫不停留,沖霄而去,瞬間消失在天際……
司馬致遠來不及解釋,將獨孤亮交到一位被聲響驚動跑出的弟子手裡,只說了一句:“告掌門知會龍虎宗主。”便追獨孤離而去。
一個時辰後,獨孤亮從昏沉中醒來,仍是呆呆的,心中只在思索:“他爲什麼要殺我?”
獨孤離要殺他,只因爲一句:“青城派少主圖我族龍虎金丹……”
六十多年前,獨孤家族前族長猝卒於三清神像密室,繼任族長獨孤客與其子獨孤強感應元氣動亂,入內,發現有打鬥痕跡,仔細檢查下,卻發現獨孤庚並非外力殞命,仍是舊疾而至壽終。而獨孤庚身旁,卻無端遺留一顆紫金靈丹。
獨孤客與其弟獨孤華細細揣摩,後數次拜訪俗世龍虎宗,旁敲側引,終於確認此丹爲龍虎金丹無誤。心中卻越發迷惑,未解。
但不管怎麼說,龍虎金丹便歸屬獨孤家族了。不過他們也都知道,像龍虎金丹這種妙藥,服用定需特定法訣手法,於是,龍虎金丹便被秘藏,同時對知情之人下了嚴厲的封口令。
直到有一天,獨孤家族接到青城飛符,少主遊歷俗世,責令獨孤世家接待。雲界門派中人遊歷世俗,若有世俗勢力,落腳其處,慣例便是如此,這些年來,獨孤家族沒少做這種事,自然算不得稀奇。若真要說來,就是來人身份大了點。
獨孤世家不敢怠慢,在獨孤客的帶領下,親自將青城少主接到京城。
不知怎麼的,青城少主就知道了龍虎金丹。沒有出口索求,徑直取了。縱然獨孤家族附驥青城門下,看著他破陣取丹,將獨孤家族組陣的三十二張附帶靈力的祖宗牌位毀去,也不可無動於衷……
獨孤世家因此滅族。而那顆龍虎金丹,自然是獨孤離當初救獨孤坤未果,心情激盪而留下沒有收回的那顆……獨孤離不肯相信,造成一切血腥覆滅的,歸根究底,是在自己身上。
司馬坤稍遲片刻趕來時,獨孤離和死馬致遠早已無蹤,腦海中便響起地仙老者語音。司馬坤靜靜聽完,揮手令那弟子將獨孤亮帶離,慢慢踱了幾步,“青城少主圖龍虎金丹?龍虎宗龍虎金丹?好像靜兒也服了一顆的……”司馬坤臉色突地一變,攏在袖中的手指接連變化幾個印訣,三枚隨身的銅錢發出幾聲參差不起的嘯響,短促而尖銳,他深吸一口長氣,語氣間便多了些寒意:“給青城派發拜帖,就說我跟龍虎宗張天師一同拜山!”
青城山位於道門地界偏南,道門中與崑崙最近。青城前峰,高三百丈,青城後峰,高三百三十五丈,中間三十四峰鱗次增高,每往後一座,便增高一丈。衆峰緊靠,好似三十六層樓宇,是故有城之稱。又全山林木青翠,四季常青,諸峰環峙,狀若城廓,故名青城山。青城山背靠千里岷江,俯瞰千里平原,有“三十六峰”、“八大洞、七十二小洞”、“一百八景”之說。有道教第二洞天之稱,被譽爲人間道教發源地之一,號太清正宗。歷史悠久,在雲界也是僅次於崑崙,尚在龍虎宗之上。門人不肖,一千三百年前反爲新晉門派峨眉反超,縱然如此,餘威猶存,無人敢小覷。
丹梯千級,曲徑通幽,以幽潔取勝,自古就有“青城雲界幽”的美譽。與龍虎之奇,峨眉之秀,崑崙之虛齊名。
這一日,空中無端垂下一把萬丈通天至陽光柱,破開幽境。三十六峰衝起三十六道清光,層層疊疊,好似三十六重天霄,將光柱擋住。但見金光蛇行,火舌兔躥。清光罩顫顫巍巍,似下一刻便會消散。可是下方青城弟子卻無一慌亂。天下不長眼之人何其多,莫說青城,便是崑崙若非秘境無蹤,千萬年來,怕也被無數人強闖過了。而且遠的不說當初血魔闖峨眉,屍毗攻茅山,便是不久前,還有黑龍島主上龍虎呢。是以,一來此等陣仗雖不多見,卻也不是極爲難得,二來對本派護法大陣有著無比的信心,青城派弟子個個不慌不忙,飛上半空,只待來人一個破綻,便一擁而上,闖我門派,只死無赦。
獨孤離立在六陽神火鑑上,身上血光繚繞,雙眸一片血色,已然看不見瞳仁。周圍靈氣被《合行奇書》的霸道強收過來,將神火鑑推動的重逾萬鈞。鑑面與清光相互碾壓,竟好似費鍋入油,嗤嗤作響,然則清光雖淡,晃動將傾,卻是澎湃如潮,威壓無比。獨孤離一身五行靈氣若洪水決堤,神火鑑上扶起六道亮光,仿似一個巨大的磨盤,緩緩碾動,這件雖然位列上品的至陽神器終究不是以堅以固爲長,嘓吱嘓吱聲響起,彷彿已承受不住獨孤離的強行驅使,發出悲鳴,竟也終究不得破門而入。
天邊響起兩道吼聲,一清越高亢,一低沉洪亮,隨後而來的龍靈和避水金睛獸,齊齊往神火鑑一踏。神火鑑四周火舌猛地一沉,而後朝四面八方激射開了,恍若一朵巨大的蓮花頃刻怒放,將清光層幛壓出一個深坑。青城弟子不以爲意,然後,就應該恢復了。可是,不是了。神火鑑頓了一下後,然後,就那般,直直地,捅破了清光層幛,插在前鋒和後峰之間,罡氣四散,行成一道幽深峽谷。無數年來的信心在片刻間被擊毀,青城弟子們還沒回過神來,茫然地看著離自己從天而降的巨蓮,一圈火勁呼射,灰飛煙滅。
金色的火焰四處蔓延,無物不燃,土、木、水、石,俱作那燃料,青城火光四起。
“救火,敵襲……”話沒講完,那弟子便感到身子一僵,眼前血光咋崩,沒了知覺,形神俱滅。
一道血光閃電般地四處遊弋,有生命的地方就有他的身影,然後,生命便沒了……
一聲暴喝,青城後峰衝出十數道光芒,領頭一道青光截住血光,兩道光芒在空中交纏,所過之處,有上前青城弟子觸之即亡。隨後的十多道光影分出八道滅火,剩下助同門滅敵,奈何速度不及,遠看弟子傷亡,悲嘯連連。
青光中同樣一聲長嘯,空中一聲巨響,驀然與血光分開。
青光中,現出一個短足老者身形,臉上怒氣勃發,手握一根一尺多長的木樁,散發這幽幽青色光芒。追來的四道身影此刻趕上趕到,落定身形,將同樣停住的血光圍住,法寶祭出,只待老者一聲令下,便將眼前之人挫骨揚灰。正是青城掌教和長老們。收到茅山和龍虎宗聯袂傳訊拜帖,衆人正在商議,只是晚了一步而已,衆人幾乎在護法大陣被破同一刻便被驚動,破山而出,兩者間的間隙幾不足秒,可就在這不可計算的時間內,青城已然有損。山門損容,門人損命。
獨孤離將沒入地面的雙足拔起,眼中血色弱了些,環視周圍森森殺氣,扯出一個冷笑,臉容越發的冷漠了。
“混賬東西!你是何人,膽闖我仙山折我弟子?”說話的叫做淡怒,青城掌教淡嗔的八位師弟之一。獨孤離殺青城弟子三十五人,其中便有他親傳弟子。此人性如烈火,在同輩長老中修爲最低,脾氣卻最是火爆。此刻山火漸熄,殘留漫山狼藉,弟子橫屍,早已將獨孤離恨之入骨,恨不能將他剔骨扒皮,碎屍萬段。
獨孤離斜了他一眼,眼中血光幽幽,無盡煞氣涌去,手間神火寶鑑蠢蠢欲動。
淡怒真人臉色一白,而後更怒,身形擺動便欲撲上,卻被淡嗔冷聲阻止,愣過之後,不甘道:“師兄……”卻見掌教臉色狠厲,終不敢違。
“我派弟子無辜,與你何怨,獨孤城主要下此毒手?”淡嗔語氣冰冷,身上衣衫無風獵獵,若非認出對方是當初在金頂之上自告奮勇挑戰魔君龍虎宗和魔道都有微妙關係不夜城住,怕是早已悍然而擊了。
獨孤離似是愣了下,看了他一眼,似有著無限迷惘:“我姓獨孤?!”語氣既似反問,又似陳述。
淡嗔臉色一變。
獨孤離神智好似清醒了,沉默了片刻之後,突然驚起,將周圍之人下一大跳,下意識就想將手中法寶打出。
“那我家族何等無辜?懷璧其罪麼?你們下毒手時,又可曾問過?”獨孤離指著淡嗔,臉孔扭曲,從喉嚨深處吼出:“一百八十三條半人命,哈哈,你們,一個也別想逃!”
夕陽西下,天邊一片通紅,色微天暗,驀然閃過金光,炙熱的火勁從空中落下,六道光芒伸張,天地通明。
獨孤離的話青城衆長老無暇也無心理會,火爐倒掛,太陽真火似沅江之水,傾泄而下,整個青城染成金色。六道光亮中心交匯,好似一把利劍,刺穿了地表,一道赤紅沖天而起,地火又出,天地烘爐。
青城一片慘嚎。
青城長老再無法冷靜,不待掌教發話,一聲聲怒喝,法訣法寶盡數朝獨孤離發出,隨之而響起兩聲長嘯,清越龍吟,鏗鏘獸吼。
淡嗔掌教立著短小的雙腿,神色中有黯然有失落有痛苦,終究被堅毅取代,手指木樁青幽之光大盛,倏然暴長直擊獨孤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