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過沅江,便算是離開魔門,進入妖族地域。叢林裡各種各種知名不知名的走獸飛禽眼見著就多了起來,時不時還能碰上幾顆即將化形的老樹搖曳著樹幹枝條,旁若無人地舞動。
越走越遠,司馬致遠眉頭漸漸皺起,人也沉默起來,獨孤離看見,問道:“怎麼了?”
司馬致遠道:“雲中界裡,妖族號稱三千族類,三萬八千洞府,十萬山頭,數目比道、魔、佛三派修士總和還多,據說是十里一洞,百里一族,可自我們進入這裡以來,目前爲止,竟連一位達到先天境界的妖修都未遇見,這透著不尋常。”
這類話獨孤離倒是第一次聽聞,世俗中,只要不踏進世家、門派那個圈子,練氣境界能稱高手,化元是了不得,先天是幾乎不可能,哪能想到?在雲中界,單就妖族一方,便是先天如狗遍地走。當真是兩個沒有可比性的世界。
其實,這倒是獨孤離偏解了。妖族異稟於人,靠著與生俱來的天賦自主吐納天地靈氣,卻仍多要數百年乃至上千年時間才入先天,而入先天之後,修行之速也遠遜於人靈。人靈如道家法修,多滯於後天境界,可一旦突破,相較而言,進境飛快。常有從入門練氣至五階大成渡劫所用時間竟不如一尋常妖修化形所用時間久遠。
出了魔門地界,那股時刻存在的壓迫感便消失不見,心中急切也緩和許多,此刻妖族地界又有異常,求穩起見,一連三天,三人行晝行夜伏,行程近八百里,已靠近妖族腹地,只是這類情況仍未改變。
又是夜。
空中明月高掛。不知是否因爲蜀界遠遠高出世俗的緣故,那輪明月看著比人間界大了近乎一半,想來若是白天看到太陽也應該是如此了。
原本以司馬致遠和小姑娘修爲,便是連續走上個幾年也不是問題,可是,獨孤離只有後天修爲,雖然還吃得消,卻也消耗頗大。再說有些事也非是急在一時便有用的,三人入夜之後便在一棵大樹下停下,然後司馬致遠掏出一個迷你小屋,掐動法決,竟然長成一間正常房屋大小,再從百鬼夜行圖中喚出數十個融合了陽魂的陰靈,隱身屋旁樹上、叢中、地下,作爲護衛。
獨孤離已是見怪不怪了。入內,除了地上還空著的一個蒲團外,別無他物,倒是寬敞。司馬致遠和小姑娘都在打坐修行,獨孤離也曾是試過,只是他五行尚缺其二,修爲上幾乎毫無進度,無聊之下便獨自一人出外賞月。
銀月皎潔,清輝清涼,獨孤離擡頭仰望,心中寧靜。模糊地記起小時候自己似乎經常賴在奶奶懷中,奶奶望著月亮,述說著嫦娥和吳剛的故事,當時自己便下定決心,總有一天要像叔叔伯伯一樣,御劍飛天。只是一切的一切,都由於自己的散脈之軀化作泡影,當然,這是自己懂事後才明白的。記憶中的奶奶形象有些模糊了,獨孤離心下感慨,不過區區六年時間,事物發展的太快了,便是自己散脈修行問題,現在也不再是遙不可及。一切,只等五行鑄就齊全,便是自己人生的新始,便是“她”,也不再是隻可遠觀。
回到法寶房屋,獨孤離也自行行功,不指望能增加多少功力,至少,能快速讓自己回覆最佳狀態。一時間萬籟寂靜。
清晨,銀月悄然降下,東方一片通紅,旭日上升。
獨孤離早早起來,打了一隻還沒能修行的野兔,給饞蟲再犯的小龍靈烤了打牙祭,只是他手藝不佳,甚至可以說是很差了,一半烤焦,一半不熟。反倒是司馬致遠頗精此道,接過之後手腳麻利剔去焦肉,甚至還翻出一袋無名草藥果實塗抹其上作爲調料,不多時便四處飄香,看來非是初次這般作爲了。堂堂道門正宗傳人,難不成經常殺生以滿足口腹之慾?倒也讓人有些奇異。
一本正經等著大餐的小姑娘突然偏過頭朝遠處看了一眼,又不敢興趣地轉回,司馬致遠卻是神色一緊,過了一會兒,便是獨孤離也感覺到了,不遠方天地元氣劇烈震動,肅殺之氣臨近,怕是有爭鬥。
獨孤離草草將還沒烤好的野兔收起,跟著司馬致遠向著發生地快速靠近。果然,在離他們十來裡處,一臉色青綠、瘦長如竿的中年手發青色光芒,將身前一團紅雲裹住,紅雲內有低吼,卻在不斷收縮,眼看是不支了。中年臉色嚴峻,頭頂祭起一錐形法寶,散發絲絲青光。
或是自知大難臨頭,如垂死掙扎般,紅雲驟然疾縮,一聲尖嘯,接著轟的一聲爆散開來。外圍青光被迅速衝滅,中年心中暗叫不妙,抽身急退,卻終究慢了一拍,被紅雲觸及,如無根落葉般噴血飄退。
紅雲擴散,獨孤離等雖非首當其衝,卻也感到灼熱難耐。原來火雲處,沖天飛起一道虛影,內夾一點紅光,速度極快。
“動手!”獨孤離斷然喝道。
司馬致遠一呆,未反應過來,小姑娘已是飛身而去。右手一招,一道匹練般地藍光將紅芒裹住,同時,左手探爪,金光暴長,在空中凝結成一丈長金爪,將高瘦中年攝到跟前。所有的一切盡都發生在電光火隙之間,待司馬致遠回過神來,場面已得到徹底控制。
走近細看,那虛影赫然是一隻淡紅色烏鴉,內中一點紅光,一團乒乓球大小的火屬赤紅液團不斷變換著形態,顯然是一顆火屬虛丹。虛影左衝又突,始終衝不出小姑娘的癸水禁制,無奈之下,化爲人形,雙手作揖,不斷求饒。倒是那枯瘦中年,始終一言不發,頗有幾分骨氣。
看著眼前不斷變換著形態的火屬性內丹,獨孤離大喜過望,取出金色刺管,給小姑娘打一眼色,小姑娘會意,藍光驀然緊收,虛影頓時被壓制得無法動彈,獨孤離微微發力,在虛影恐懼的眼光中,金管輕易地刺穿那層薄弱的防護,管心正中火丹。火丹順著管道緩緩飄出,另一端,獨孤離小玉瓶一扣,快速塞上瓶塞,接連打了好幾個法訣,連同金管一同收入玄清戒中。同時取出一顆歸元丹,捏碎撒在虛影身上,原本因內丹被取而漸漸轉黯的火鴉魂魄迅速穩定,卻終究是比先前弱上了不少。
“這火鴉已是無防,只是這中年修爲高深,卻又當如何處置?”獨孤離並非嗜殺之人,而這中年人應是個木妖,殺之於己無利,卻也顧慮放之徒添煩惱。心中思考怎樣處置這二妖,目光便不由地瞟了瞟中年一眼。
獨孤離先前狠辣手段將司馬致遠都狠狠嚇一跳,卻也在理解範圍之內,畢竟仙妖非是一家,修仙中不少人便講究殺妖誅魔求積功德,峨眉山仙劍派更是其中翹楚。可先前還算鎮定的中年臉上不安之色卻是大增。此時獨孤離突然眼光向其一瞟,中年心中驀地一突,臉色更加蒼白。
“自己跟他並無衝突,殺之也是無利,縱然日後有變……這想的未免太遠,再說那時自己不見得就還如現今般沒有反手之力。”獨孤離當下已有了決定,習慣性地一揮手,“靈兒,將他們……”
“少仙手下留情,休傷小妖性命,小妖有事相告,只求保命。”那中年以爲獨孤離就要下毒手,不由大叫道。
“哦?”,獨孤離眉頭一挑,原以爲只是修者之間的一次尋常爭鬥,此刻似乎還有隱情,好奇心也不由被勾起。只是這表情落在中年眼裡,卻誤以爲自己的“要挾”讓這位心狠受辣的年輕人心生不悅,也不敢再賣關子,一五一十地向獨孤離報告著。講完,中年一臉的小心翼翼,深怕獨孤離一個不信,就將自己給滅了。
獨孤離臉色變幻,帶著些激動,求證般地反問:“你是說前方千里處有異寶出世,衆多散妖齊聚一處?”
“小妖不敢報假,此事千真萬確,月前那五迷峰突然寶氣沖霄,奇光蓋天,定然是有仙神級的法寶行將出世。近日來,已有不下千位道友聚集,聽說聖盟都已譴使而來。只是五迷峰天生奇陣,衆道友法力雖高,卻皆是不得入內。小妖與另幾位道友也是無意中獲知在無月之夜,可通過西、北二峰夾隙一天洞入得其中,約好各自守秘,屆時同入峰內,再各憑本事收取神寶,不想卻被這火鴉上人探知,於是小妖便……便……卻驚了少仙大駕,罪該萬死,只是修行不易,少仙大慈大悲,放過小的一條生路,小的來世銜草結環,以報大德。
此中若有無半句虛言,叫小妖五雷轟頂,不得好死,若是——若是——若是少仙願意,小妖願自獻內丹,只求上仙保全了小妖本體和靈魄完全,少仙慈悲……”那中年卻以爲獨孤離對其所述心生懷疑,急切間更是惶恐。內丹雖重要,可若命都沒了又要其何用?再說只要本體和魂魄完全,大不了重修,速度也要比以前快上不少。
此刻不單是獨孤離,連司馬致遠也是興趣大濃。只是獨孤離心中在意的卻是那句“已有不下千位道友聚集”,中年是個木妖——無怪他先前臉色淡定,實爲木妖生性表情僵硬而已——他口中所講的“道友”自然也就應該是妖修了。除去剛剛得到的火屬性內丹,獨孤離再找上一顆土屬性的便可築基齊全了。只是天下修者,出去散脈與靈脈外,土脈最少,獨孤離也沒料到事情會有如此進展——千多妖修總該有一位土屬性的吧。想及此處,獨孤離心中躍躍欲動,臉上也是喜色盎然。
吩咐小龍靈撤去禁制,那活鴉魂魄沖天而去,木妖似乎沒想到幸福來的如此輕快,遠本就是木頭腦袋的他此刻卻是呆了。獨孤離看在眼裡,笑在心上,嘴上卻是一聲冷哼,“你是在這等我改變注意嗎?”
沒有二話,木妖拔腿就跑,卻是連飛遁都給忘了。
“慢著!”獨孤離突然出聲,木妖一個踉蹌,臉若死灰,自己純粹是死有餘辜,生死間竟會發呆,跑不了了,那小姑娘摸樣的妖修實力強過天。耳邊一聲銳響,心中還不及大駭,手已本能一接,卻是一顆白色丹丸,正是歸元丹。幾次險死還生,竟是這麼一個結局,不由又呆了。
不再管他,獨孤離取出還在冒著熱氣的烤兔,招呼小龍靈和司馬致遠坐下,再生火燒烤了一會,三人便用起餐來。
“恩公大德,小妖銘記於心,他日若有機會,再行相報。此爲小妖八百年來本體所凝青靈髓,木脈之人服之有莫大好處,也可煉作療傷丹藥,也可煉製法寶青靈箭或乙木神雷。”木妖修爲高深,實丹已近大成,不然也無法將能剋制他身屬性的火鴉打的無還手之力。修爲高,眼力自然也不差,看出獨孤離修爲雖只是後天,體內木屬真元卻頗爲雄厚。投桃報李,便獻上了自己的青靈髓。語畢,已是人影緲緲。
看著眼前散發著淡淡青綠色的透明晶體,獨孤離微微一嘆,擡頭遠望,不期然看到司馬致遠突然湊近的臉,在獨孤離耳旁,笑嘻嘻地道:“大哥不愧爲我輩典範,先前當機立斷,取火鴉內丹,替天行道,後又放過其靈魄和木妖,足顯大哥宅心仁厚,心憫萬物……只是——那個——呵呵,小弟有個妹子,正是木脈體質。”最後一句纔是正點。
獨孤離心中高興,手指一劃,分了一半給他。司馬嘿嘿一笑,小心地收好,對著獨孤離說了一堆好話。
這幾日來的相處,獨孤離總結出一件事:只要司馬致遠稱“大哥”,那便是討好人了,有求於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