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等欺人太甚!”但聞一聲嬌喝,金頂下躍起一道黑色身影,射向張天齊。張天齊耳聽八方,眉頭一挑,三陽一煞劍帶著流光迎去。
獨孤離猛地一跳,脫口道:“不要。”化作一道流光強插至黑色身影之前。三陽一煞劍的威力獨孤離又怎敢大意,五彩護體神光升起,連著太乙五星羅,硬接兩方夾擊。好在兩人皆非尋常人,發現異常時都及時收手,力道打在獨孤離身上時不過三成。獨孤離臉上金色一閃,微咳兩聲,收起法寶神光,欣喜地看著那個身著黑色身影。
這是個極爲特別的女子。
乍看去,英氣逼人,鬢若刀裁,娥眉杏目,鼻挺棱角,領如蝤蠐,不讓鬚眉;細一瞧,目若秋波,玉面桃腮,朱脣輕啓,齒如瓠犀,勝過巾幗。
又好似,姣花照水,弱柳扶風,婷婷嫋嫋,嬌嬌怯怯,顰顰蹙蹙,嬌羞淑女;還勝似,春梅綻雪,秋菊被霜,鬆生空谷,霞映澄塘,典雅素潔。
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迴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脣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豔逸,儀靜體閒。柔情綽態,媚於語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無限風情攢眉眼,煙眸深處幻重重。渺渺兮愁予,嫋嫋兮秋風,花盈喜氣容增色,媚展風情靨帶嫣。
豔色傾城動,仙姿閉月羞。
年若雙十,黑衣連裙,身材高挑,美目盼兮,似嗔似喜,剛中帶嬌,美中含煞。
獨孤離笑吟吟的伸手在女子眼前恍上一恍,“回魂了。”
女子驚醒,瞬間收起失態,打量著獨孤離,柔荑嬌手閃電般地在獨孤離身上一觸即回,“阿明,你可以修行了?”言語間有說不出的驚訝和歡喜。
獨孤離含笑點頭。
張天齊望了二人一眼,眉頭微皺,慢慢走向張天正身後。皺眉頭的不只他一個。
張天齊的腳步驚醒女子。女子杏目一寒:“站住。”張天齊微微一頓,復又再行。
女子臉色一變,卻發現手臂一緊,不由看向獨孤離。
“茹姐……”獨孤離微微搖頭,有些哀求。
女子腦中電光閃過,微微沉吟,對著張天正哼了一聲。反手一把抓住獨孤離,向邪道一方走去。獨孤離無奈地對著正看著自己的張天正報以一個無奈苦笑,身形淹沒在人羣中。
遠處,魘魔道主的眼光突然冷了下來。
茅山一派人羣中,低低傳來兩個咬牙切齒的字:淫賊!
當日,因爲龍虎宗與修羅道之事,一千一百年來,金頂比劍第一次中途折斷。正邪兩方,就此事展開商討。
邪道一方,縱然平時有不和睦,此刻卻同仇敵愾,咄咄逼人。正道一方,卻也同氣連枝,寸步不讓。無關乎個人恩怨,純爲一家麪皮。
正邪兩方,各執一辭,據理力爭。結果,不了了之,便是如此。
事實上,沒有人寄望這般商談會有一個實質性明確地諸如龍虎宗賠償XXX,負責XXX。修羅道已亡,魔道中除五方魔教與之同出一脈外,其它勢力並無多大瓜葛。若真正算來,散魔盟遺派同天魔道、血魔道之間的仇怨,怕是還在正邪派系之上。同樣的,正道也非就是一心爲龍虎宗,只是一來,龍虎宗實力雄厚,爲正道三清一脈;二來,真正不成,你還能像他們滅修羅道般去滅他麼?順水人情而已。
所以,說白了,兩方會談,不過是各盡人事,給魔道一個臺階,作秀給其它魔修看,表明魔道這些大門派也不是高高在上、無動於衷的,安撫人心,僅此而已。真正有實力,你自憑本事好了,是偷襲明強,任君所好。甚至,魔道大門派可以給予暗自支持,但是,明面上的,莫談!
事情,便告一段落了。
正邪兩方脣舌激戰的時候。金頂崖邊,獨孤離正與戰魔道公主相談正歡呢。
“你可當真好命,姐姐我修爲停留在四階將近七十年,從上次世俗遊歷回來幾乎都在閉關,不久前才突破呢。你倒好,先趕到我前面去了,還仙器兩件,竟然連第二元神之寶都能得到。天下哪有這般道理的,好處都讓你一人佔了。”林月茹惡狠狠瞪著獨孤離,神情看似極爲不甘。
獨孤離看著眼前妙人兒,突然心頭一熱:“茹姐……”臉色竟變得有些羞赧。
林月茹好笑道:“好了,我還真能嫉妒你呀?你修爲高法寶厲害,姐姐只會高興。怎麼修爲高了臉皮反倒薄了,不記得你當出才引氣修爲就敢到處調戲人了?”
獨孤離心事被誤解,心頭升起絲絲失落,旋即被自己略過。聽她提起當年往事,會心一笑。
當年林月茹修爲難前,入俗世遊歷,原本是定在慶江的,畢竟那兒有魔道世俗大本營。可是生性倔強的她卻孤身闖至正道集中地京都。那時正是獨孤離——不,那時還是獨孤明——因不能修行而心生反叛之時,整日逃課,不務正業。深夜,年少輕狂,行事無忌的一羣人,獨孤明在內,碰上漫無目的,四處闖蕩的林月茹。夜深人靜,女子貌美孤身,說不得,便有人上去調戲。醉醺醺的獨孤明突然發怒,推開攙扶住他的人,喝退其餘,自己踉踉蹌蹌上前,看了良久,決定——親自調戲。仍記得,當時自己打著酒嗝吟完那首《洛神賦》後,調戲還未正式動手實施,便頭一歪,丟臉地醉倒在地。卻不知自己因此逃過一個大劫。
當時修爲低得可以忽略不計,又是醉酒時,哪還分辨的出眼前美女乃是個四階高手,在世俗可以稱得上是第一流人物了。
酒醉囈語,暴露出自己內心深處的悲憤無力,卻巧妙的獲得了人間超級魔道公主的好感,二人姐弟相稱。所以說,世事無常,但憑天定。
二人奇特的相識,熟悉。那段時間,正是獨孤離人生中最爲彷徨的時刻之一,對著這個陌生的姐姐,心中極端憋屈的獨孤離卻生出異樣的信賴,每每傾述心聲,痛哭流淚,在她面前,毫無掩飾。
林月茹,天之驕女,素以驕傲冷漠著稱,卻出奇地對著這個毫無血親關係的弟弟心生憐愛,出言關懷。只是,五行散脈,她也無奈,只嘆造化弄人。
可惜,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她終究是走了。
不知不覺中,獨孤明對她的感覺變得越發微妙,十六歲的少年初嘗愛情的甜蜜,更多的是痛苦。一個修爲四階,身份至尊的魔道公主,而自己,不過一個終身無望修行的世俗廢人,天地懸殊。十九歲的獨孤離離家南下濱海,箇中緣由,當初她離開時的那句“短時間內有事,可到濱海來找我”佔了極大比例。
記憶到此終結。獨孤離今昔對比,也不由感到有些夢幻不真。
林月茹看到獨孤離臉色有些黯然,知道他是想起了以前歲月。連忙引開話題:“信長江金塔出世時姐姐雖沒有去,卻自有人代勞。諾,讓你看看姐姐法寶。”手上一劃,帶出一道黑色光芒,現出一物。
獨孤離本不在意的表情突然一僵,整個人彷彿被一道天雷擊中,一團腥甜呼啦涌上喉頭。
那是一口黑色的古琴,少有的九弦。琴體狹長,似金似木,琴身光華,無一絲裝飾圖紋,映出林月茹美豔的容貌。林月茹神色溫柔,雙手輕撫琴絃,眼中說不盡的柔意。
這琴,獨孤離怎會不認得,正是信長江頂層爲七夜魔君所獲二寶之一。可是,可是,這是爲什麼,爲什麼會在你手上啊?
獨孤離怎麼也壓不住心中慌亂,強笑道:“茹姐,你哪來的寶貝,派中傳承的麼?”
林月茹搖搖頭,似還沉浸在某種意境中,輕聲道:“是他給我的。他說,人間界,只要我想要的,他都會給我取來。”臉上升起兩團紅霞,帶著絲絲幸福笑意。
“噗的……”鮮血從獨孤離口中噴射而出。
“阿明!”林月茹大驚失色,雖不知獨孤離爲何瞬息間氣息紊亂,卻也看出他是心神受創,壓在琴絃上的雙手猛然發力,發出一陣嗡嗡回想。手指疾彈,輕攏慢捻抹復挑,琴聲泠泠,宮商分明徵羽準,嘈嘈切切錯雜彈,高山流水。魔能惑人,亦能救人。
獨孤離取出一顆丹藥,就地入定。耳旁琴聲流轉,悠悠綿綿,卻阻不了不寧心緒。不夜仙府,第二元神面色如金,一元珠內,明殤劍散發著強烈的白光,底下,元嬰委頓。
東方魚白,沒人知道,那一夜,金頂西崖,叮咚不絕,若山間小溪,潺潺涓涓。那一夜,有人心急有人殤。
獨孤離腦海中音符流淌,那個魂牽夢縈身影明明就在眼前,爲何卻感覺那般的遙遠,天地明明漸漸光明,爲何自己感到還是那般黑暗。
爲什麼會這樣?以前的她高不可攀,現在的她,竟然仍是如此,不應該的呀!獨孤離的心揪的好緊,好緊。
太陽躍出雲層,射出萬道金光,整天天地間一片開朗。
獨孤離緩緩睜開眼,看著臉色焦急的女子,口裡苦澀蔓延,直到心底,再由心底涌便全身,苦楚之外,竟是如針扎般疼痛。
“阿明,你怎麼樣?”
“沒事!”獨孤離使勁掀了掀嘴皮,露出個極爲牽強的笑容,“只是先前進境太快,心境不穩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以後會注意的。”
這個解釋到也合情合理,林月茹點點頭,擔心道:“你們道家對心境圓滿向來比我們專長,你自己把握好分寸,修爲千萬不要強求。”
獨孤離點點頭:“我知道了。這次金頂比劍完我就回去閉關,再也不來這了。”“再也不來這了。”獨孤離似用盡全身力氣,堅定著自己的信念。
林月茹雖然也覺得獨孤離此話似乎有些過重,隱含著什麼,卻也沒有多想。“嗯,走,看他們鬥法去。”拉著獨孤離向比試場小跑過去。
獨孤離跟在後頭,看著近在咫尺的背影,鼻端清香縈繞,身子輕飄飄的,使不出絲毫力道,被動地向前移動著。孤獨如潮水般從心頭衝出,獨孤離使勁睜大酸澀雙眼,努力不讓那股悲傷涌出來。
情字一物,千萬年來,何人能敢說堪透。
情到殤處,有一種是竭盡全力,永不放棄,即使失敗,至少我有努力過,無怨無悔,也有一種則是無言放棄,顯示自己傲氣,實則信心不全。獨孤離選擇了後者,他本就是後者,年青時的自卑泛上心頭,他沒有勇氣去爭,下意識的選擇退讓,用自尊來掩飾自己的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