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聲、坊?”讀完這三個字,劉狗鬧的嘴巴,更加合不上了。他理應沒聽過這三個字,卻從心底覺得,這不是什麼正經地方。
胡進寶看他發愣,又趕快拽他,“快看快看,宵聲坊的坊主來了。”
果然,一個身著大紅衣衫的年輕男人,款款而來。
那人輕啓朱脣,聲若幽蘭,“兩位公子,歡迎來到宵聲坊一聚。我名叫流扇,不知兩位公子如何稱呼?”
“我、我叫胡景雲。”胡進寶張口就來。
劉狗鬧一驚,“你不是叫……”
胡進寶趕快捂住他的嘴,打岔道,“流扇坊主,我早就聽聞過你們大名,可惜你們時隔兩年才又來江川,我一聽說宵聲坊來了,就立即趕來拜訪。”
雖然說是“拜訪”,但胡進寶的眼睛,一直在流扇身後亂竄。
流扇嫵媚一笑,一招手,後面走出三四位纖細少年,都個個眉眼如畫,只是少了幾分男子氣概。
“兩位公子,恕流扇不能久陪。”流扇道,“不知這幾位小哥中,有沒有公子們中意的,讓他們替我陪二位多飲幾杯。”
胡進寶看得眼睛發亮,眼見口水就要落下,“我、我想和那個翠色衣服的小哥,喝酒。”
那個被他點中的翠衣小倌,一步三搖的在胡進寶身邊落了座。
於是流扇的眼神又落在了劉狗鬧身上。他身後的年輕男子們,也目光如炬的齊刷刷看向了他。
劉狗鬧被他盯得緊張,偷偷問胡進寶,“這地方到底幹什麼的?爲什麼一個個像是要吃了我似的?”
“這裡是宵聲坊啊。”胡進寶也放低聲音,“你沒聽說過?最富盛名的花船——說直白點,也就是妓/院。”
見他還是一臉癡傻樣,胡進寶只好解釋清楚,“就是花錢找人陪喝酒、陪聊天、□□覺……”
“你不用說了!我知道妓/院是什麼意思!”劉狗鬧不小心喊出了聲,“你怎麼帶我來這裡啊!”
“你小點聲!人家這裡是風雅場所。你看看這裡的小倌,一個個都是年輕貌美,又詩詞歌賦無所不通,簡直就是人間仙境啊,你能來到這,還不感謝我?”
“我根本不想來這裡啊。”劉狗鬧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爲什麼要騙我活去好地方,我還以爲你要帶我看鬥雞。”
胡進寶面上掛不住,趕快解釋道,“他沒見過世面,坊主千萬不要見怪。”
“怎麼會見怪,要怪只能怪我這裡人才不濟,無人能入這位公子法眼。”話雖這樣說,但流扇臉上已見不快。雖然做的事迎來送往的生意,但宵聲坊名聲在外,還從未有人敢這樣說話。
流扇又客套幾句,就冷著眼走了。
胡進寶自然心裡也不痛快,暫且把那翠衣小哥放在一邊,教訓劉狗鬧,“你怎麼一點也不懂看人眼色,果然在家裡呆傻了嗎?宵聲坊可不是隨便誰都能來的地方,你怎麼一點懂不懂珍惜。”
“可我確實不想來這裡啊。”劉狗鬧愈加委屈了,“我聽二孃說過,妓/院不是好地方,爹爹每次去過那裡,回來都要被娘們輪番教訓。他們說,男人去了妓/院,就會學壞。”
“別一口一個妓/院的了。這裡和普通妓/院不太一樣,想要人家……”胡進寶嘆了口氣,“算了,鬧鬧,你聽我說。人家也是打開門做生意,你走進來,到處嚷嚷,說一點都不想來這裡,看不上這裡的小哥們,你有考慮過人家的感受嗎?”
“好像是沒有……”
“一會流扇坊主過來,你先跟人家道個歉,然後選一個你喜歡的小倌。”胡進寶也是有自己考慮,一是不想讓坊主覺得他們是土包子,二是他們吃喝玩樂一向由劉狗鬧請客,今天要是狗鬧只旁觀,這宵聲坊的賬單,他可買不起。
劉狗鬧腦子不清楚,就糊里糊塗的點了頭。
胡進寶這才放了心,當流扇又一次經過他們身邊時,他趕快叫住了。
“流扇坊主,我這位朋友,剛纔是看花了眼,不知道該選誰好。”胡進寶說。
流扇輕笑,“這麼說來,這位公子是有了心儀的小哥了?”
胡進寶見劉狗鬧還在發呆,趕快踢了踢他。
劉狗鬧一激靈,趕快四處搜尋,想找到一個看上去沒有那麼妖氣的小倌。然後,他看到了一個背影——那人穿著樸素,甚至有些破舊。
但是那個背影,讓劉狗鬧莫名感到一陣抓心腦肺,但同時又讓他感到很安心,似乎選擇他,不會有任何意外。
“我要他!”劉狗鬧一不留神,大聲喊了出來。
他聲音響徹整個宵聲坊,那個被他選中的“送酒人”,也轉過身來看他。
一看到那個人的正臉,劉狗鬧整個人愣住了。他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人,麥色皮膚,面如刀刻般棱角分明,一雙鳳眼中滿含星辰,薄脣微微繃緊,有種不可言道的誘/惑。
甚至能聽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劉狗鬧面色潮紅,聲音顫抖的又重複了一遍,“我要他……”
流扇面色一變,忍住笑意說,“不好意思,他是……”
粗衣男子走了過來,攔住了流扇的話。
“我是這裡的頭牌。”他俯身逼近劉狗鬧,將他困在自己臂彎與牆壁之間,緊盯著他的眼睛,“我怕你買不起。”
“我、我有錢。”劉狗鬧越發頭暈腦脹,“我們家是江川首富,有的是錢。”
劉狗鬧頭次這樣財大氣粗,他暈暈乎乎的不明所以,就被請進了廂房。
粗衣男子要跟著進去,卻被流扇攔了下來,“定漪,今日這是怎麼了?你不是說過,只做雜役,不做風月買賣嗎?”
那個粗衣雜役,正是甲定漪。他只是惡趣味的笑笑,就挑簾走進了廂房。
劉狗鬧少爺見甲定漪進來,更加坐立不安,憋紅了一張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端著茶杯的手不停顫抖,水灑了一手。
“怎麼這麼不小心。”甲定漪拿下肩上的抹布,細心的給他擦手。
於是狗鬧少爺不僅臉紅,腦袋上也開始冒煙了。
甲定漪拉著他坐下,問,“不知少爺高姓大名?”
“我、我叫……”狗鬧少爺終於知道,胡進寶怎麼突然改名叫“胡景雲”了。狗鬧這種名字,他實在是拿不出手。但他不像胡進寶那樣早有準備,腦筋又不夠快,吭哧了半天,還是說了真名,“我叫劉狗鬧。”
“狗腦?”甲定漪忍不住拍了拍狗鬧少爺的“狗腦”,“這名字陣貼切。”
“不是狗腦,是狗鬧,鬧騰的鬧。我小名叫鬧鬧,家裡人都這麼叫我。”狗鬧少爺問甲定漪,“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斷勤。”
“真是風雅啊。”狗鬧少爺拍馬屁,“是‘斷了的琴’的意思嗎?”
“不。”甲定漪邪魅一笑,“我全名叫‘打斷布勤的狗腿’,斷勤是我的小名。”
哪有人全名叫“打斷布勤的狗腿”的?布勤明顯是你的仇人吧?
狗鬧少爺忽然愣住了,爲何大腦中有個聲音,不受自己控制的在吐槽呢?——“吐槽”是什麼意思?
“鬧鬧?”
狗鬧少爺反應過來,就見甲定漪的臉近在眼前。他緊盯著甲定漪的紅潤的嘴脣,連自己成了鬥雞眼都不知道。
甲定漪輕笑一聲,問,“玩夠了沒有?兩年未見,別的沒有長進,倒是裝傻越來越精進了。”
狗腦少爺聽得糊塗,問,“我們認識嗎?”
甲定漪退身,抱著肩上下打量他。
狗鬧少爺連忙說,“我曾經跌進水裡,摔壞了腦袋,許多事都記不清了。許是我們以前見過?
甲定漪面露訝色,卻又馬上壓抑了下去。盯著狗鬧少爺的臉看了半天,直到看得他臉上發燙,甲定漪才冷哼一聲,頭也不回的出去了。
甲定漪剛出了門,就見流扇站在一旁候著自己。
流扇越發捉摸不定,問道,“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不是。”甲定漪心中煩悶,只丟下這兩個字,就走出了船艙,站在甲板上生悶氣。
甲定漪倒走得瀟灑,剩下狗鬧少爺愣在廂房裡,追也不是留也不是,心裡委屈和自責的厲害,不知道自己怎麼招惹了他,讓他就這樣走了。
他呆坐了半天,直到胡進寶一臉盪漾的來找他。
胡進寶臉上印著幾個脣印,說話都帶著胭脂味,“怎麼樣?這裡好玩嗎?嘿嘿嘿,你和他有沒有……”
“他不理我。”狗鬧少爺苦著臉,“他哼了一聲,就出去了。”
“你惹他生氣了?是不是你對人家動手動腳了?”
“沒有啊。”狗鬧少爺回想了一下,“是他摸我的手,還靠得很近。”
“他主動投懷送抱的,你像個傻子一樣無動於衷,難怪人家會生氣呢!”
“是、是嗎?那你的意思是,下回我見到他,應該……”狗鬧少爺聲音越來越小,只剩下通紅的臉。
胡進寶剛想教育他一通,卻聽到從城中傳來的鐘聲。
狗鬧與進寶對視了一眼,慌慌忙忙的提著衣袍向外面跑。宵禁的鐘聲已經響了,他二人不敢再做一刻停留,連滾帶爬的出了宵聲坊,跳上一條小船。
正在狗鬧少爺心急與不捨之時,忽然聽聞花船上有人喊他。
“狗腦!”喊他的人,正是他萬分不捨的“斷勤”。他趴在圍欄上,面帶笑意,有如春日桃花,擾得狗鬧心裡癢癢。
萬語千言,道不破說不出,最終只化爲一句,“我不叫狗腦。”
“呵。”甲定漪又輕笑一聲,“我不叫斷勤。記住,我叫甲定漪。”
小舟漸行漸遠,狗鬧聽不真切,大聲反問道,“家丁乙?”
甲定漪聽到他喊的三個字,彷彿又生了氣,哼了一聲就冷著臉進了船艙。
流扇正站在他身後,問,“你不是說只做雜役,不染這風月買賣?在宵聲坊呆了兩年,也從未見你應過誰。”
甲定漪挑眉,“江川首富家的公子,有錢爲何不賺?”
“莫要說笑了,你到底有何打算?”
“打算?自然是騙光他劉家的財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