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門主要籌備親事?”劉善聽到這個消息, 手中的摺扇嚇得掉在了地上。他撿起摺扇,一邊用力地扇著,一邊煩惱的說, “這纔剛在江湖中闖出些門道, 怎麼又鬧出這種事來?想成親什麼時候成不好, 非要在這關鍵時刻?還要大辦公告天下?不用問, 這一定是左護法的主意了?”
暗衛立在一旁, 只說了個“是”字,就被劉善打斷了。
“他不是一向膽小怕事,不敢招搖嗎?怎麼突然要大辦婚事?難不成是怕門主跑了?”
暗衛終於找到空隙, 趕忙說,“稟右護法, 不是左護法要和門主成親, 而是……是門主與綾依姑娘。”
“綾依?”劉善終於想起了這人是誰, “就是那個整天吃吃睡睡的細作?門主爲何要與她成親?”
“綾依是平漣湖的弟子……”
暗衛還沒說完,劉善就想明白了, “這是要和平漣湖聯姻?就算如此,若論地位,也應該是門主和平漣湖掌門聯姻啊。”
暗衛差點噎得喘不過氣來。平漣湖的掌門都八十多了,做門主的奶奶還差不多,怎麼聯姻?聽說門主要娶綾依之後, 這個傳信的暗衛, 也嘆息了許久。門主與左護法的關係, 暗衛之中盡人皆知。他們過的就像夫妻, 甚至段無顰這個“少門主”也真的像他們倆的親生孩子一般。暗衛對甲定漪自然是尊敬與忠誠, 而對布勤,則多了一分親近。
但怎知, 當家主母這個位置,這麼快就要易主了。雖然知道兩個男人一起生活,終究不是易事,但暗衛們從未想過,甲定漪會另娶他人。暗衛又道,“右護法,門主吩咐了,請你務必將婚事準備的隆重。門主要當著天下英豪的面,舉辦這場親事。”
劉善想了想,問,“這事你告訴自來了嗎?”
“屬下一回來,就直接來向您稟告了。首領那裡,還沒來得及去通知。”
“門主的吩咐,我都記下了。你再去將口信告知自來,綾依入門之後,一直都是他在負責監視。”劉善說,“要他千萬看好綾依,這個當口,可不要出什麼差錯。”
暗衛領了命,便去尋找自來蹤跡。自來果然守在綾依屋子旁,正在檢查她的動態。聽了暗衛的報告,自來心中一驚。他可是見甲定漪與布勤最多的暗衛,也是與他們最親近的一個。所以他自然知道,那兩人關係有多麼親密。他也實在想象不出,甲定漪竟然要當著布勤的面,另娶他人。
他看向房中啃肘子的綾依,眼神暗淡了許多。難道綾依潛入天樂門,就是爲了嫁給門主?但除了入門那一天,她就與門主再無交集。她知道聯姻的事嗎?就算是不知道,只要一聽說能嫁給門主,她也定會欣然同意吧。先不說門主武功蓋世、聰慧過人,是當今難尋的奇才;單看他無雙容貌,就令天下女子——不,就連男子,也難以拒絕。
綾依啃過了肘子,又用手指在大骨頭上一敲,骨頭毫無聲息的裂成了兩半。將骨頭放在嘴上,“刺溜”一洗,裡面的骨髓,就全數到了嘴裡。綾依這才心滿意足的站起身,打了個飽嗝,順便在屏風上擦了擦手。她頓了片刻,突然風一般的跑出了屋。
自來立刻追了上去。自以爲腳力不錯的自來,追在剛吃飽的綾依後面,竟然被她甩下了不少,追了沒多久就跟丟了。但自來好歹也監視了她月餘,自然知道她喜好。他趕到天樂門附近的一個野湖,果然見綾依正站在水邊——癡呆狀看鴨子。
以自來對綾依的瞭解,她現在心中想的一定是,這些鴨子好肥啊,若是烤了吃一定滿嘴流油。果然,綾依的嘴脣慢慢的張開了。她猛地吸了下口水,忽然開口了,“別躲了,永遠在站在暗處,不覺得無聊嗎?”
自來知道無處可藏,便正大光明的站了出來——他臉上還帶著覆面,他的覆面與其他暗衛不同,別人都是遮著鼻子與下巴,只有他遮住了上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來。雖然站了出來,但自來依舊保持著緘默。
綾依卻毫不在意,準過身來看著他,問,“你幹嘛跟我出來?是怕我想不開尋死?”
自來搖了搖頭。
“我從沒想過要嫁人。雖然四方聖域沒有遠離紅塵的規矩,但進入四方聖域的人,哪個不是把終究的武學當作畢生追求?哪還有時間去理紅塵閒事。”風吹動綾依滿頭的秀髮,令她看上去有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美,就像隨時要消散在風中似的。
“我也是這樣,從七歲入門起,就沒想過有一日會成親。”綾依失神了,“但我也確實,動過心。”
自來終於開口,聲音有些嘶啞,“你對門主動了心?”
綾依卻答非所問,“我雖是女子,卻與尋常女子不同。是我的東西,就永遠都跑不掉,就算我……不小心毀了他。”
自來不知該如何對答,只好望向了飛往遠方的野鴨。
幸好綾依並不在意,說,“我們回去吧。以後我的身份,就和現在不同了。你對我,也不該是監視,而應該是服侍了。”
自來暗道,看來天樂門,真要迎來一場婚事了嗎?但他心中,卻對這場喜事提不起一點期待與興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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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暮點了百餘位弟子,其中還有已經在頂峰上許久不問武林事的、上一輩的親傳弟子。出發前夜裡,驚雷長老獨自找到朝暮,開門見山的說,“此番赤心和橙意只點你一人帶領弟子前去,必定有所打算,你爲何不讓我或風燭同去?”
“山上需要師父與驚雷長老坐鎮。再說,我相信赤心與橙意兩位長老,在這關機時刻,不會被私慾衝昏頭腦的。”
“雖然你未到而立之年,我這個半大老頭,卻實在看不透你。”驚雷長老說,“一開始你就以雲尊的安危脅迫我,與你一起隱瞞掌門過世的消息。本以爲待你羽翼豐滿,就會公佈掌門死訊,順勢繼任掌門。可五年過去了,你卻毫無動作。有時候覺得你無私的不可思議,事事爲霧靈山著想,甚至成了一種自私。”
朝暮說,“長老看錯了我,我也不過凡夫俗子,怎麼可能沒有自私的念頭?不過我的私慾,並非掌門之位罷了。”
驚雷長老詫異,“難不成四方聖域的掌門之位,都不足以趁你心意?難道你想與龍域一般,制霸天下?”
朝暮淡淡的笑了,“我曾經也對權力與地位產生過欲/望。不過時過境遷,那些身外物,已然不能令我感興趣了。”
“你不過二十七八,人生這纔開頭,怎麼這麼早就看破凡塵了?”驚雷長老道,“我倒寧願你一心要當掌門,有你做霧靈山的掌門,定然能讓霧靈山有番新景象。總比那個朝芩好,至今不知身在何處,不知是不是掌門他臨終前糊塗了,竟然要傳位給他。”
朝暮卻義正言辭道,“掌門遺訓,我們不可不守。我正要與長老商量此事,此番我前去討伐龍域,也是兇多吉少。若我殞命於此役,而朝芩有了下落,請長老立刻傳掌門遺訓,輔助朝芩登上掌門之位。若是連他也……”
“你這是何話?還不如你這就繼位,霧靈山上想必也沒人會反對。”
“多謝長老厚愛,只是我已然說了,掌門之位,並非我所欲。朝芩他雖然愛玩鬧,但若是真靜下心來,這掌門定然做的比我好。”朝暮說,“但若是連他也沒了性命,我倒是有一人,想要舉薦,可擔掌門之重。”
驚雷長老狐疑,“誰?難不成是阿大?可無論武功還是心智,他都遠不及你。”
“若是長老信我,就尋一位霧靈山的親傳弟子回來。”
“尋回親傳弟子?哪有親傳弟子流浪在外的?你是說……”驚雷長老恍然大悟,“你是不是瘋了?竟然要讓那龍域的奸細,做霧靈山的掌門?!”
朝暮道,“他並非奸細。實際上,他不但不是霧靈山的叛徒,甚至是霧靈山最忠心不二的弟子。”
“你這話……是何意思?”
朝暮說出了甲定漪二人爲了能混入龍域,才喊冤成了奸細的事。自然,這其中之說了驚雷長老能知道的。
驚雷長老震驚許久,才問,“若真如你所言,他們二人是無辜的。那真正的龍域奸細,又是誰?”
“當初是誰,指證了他們?”朝暮反問道。
這些信息像是驚濤,一波又一波的向驚雷長老拍來。他腦中一片混亂,不知是驚詫多一些,還是傷心多一些。他顫抖的問道,“那……雲尊回來後不就重病身亡,可是你……”
“也許是他心中太過愧疚也不安,這才壓垮了身體。”朝暮倒是實話實說,“當時我與雲尊約定,只要他肯與我合作,將龍域奸細的名頭推到甲定漪身上,助甲定漪順利進入龍域,我就隱瞞他的身份,讓他在霧靈山上頤養天年。”
驚雷嘆息道,“想當年,他與我和你師傅最要好。誰知道……這件事,就不要告訴你師父了,免得他傷心。”他轉念又一想,問道,“那朝芩他們在霧從奪魂陣裡失蹤,又是怎麼一回事?”
朝暮當然不會告訴他,朝芩纔是龍域的真正奸細,而且在龍域之中位高權重。爲了保全朝芩,朝暮只好找了同樣死無對證的替罪羊——陸英志。朝暮說,“是與甲定漪他們同時上山的陸英志。”
“陸英志?”驚雷長老沉默片刻,“我記得,他是龍鱗門門主的兒子吧?如果他是龍域的奸細,那龍鱗門……難怪這幾年,你有意打壓龍鱗門。”
朝暮說,“既然驚雷長老已知曉了一切內幕,就請謹記我的話。若是我與朝芩都不在了,就立即請他回來,接任掌門之位。”
“就算他爲霧靈山犧牲不小,又爲何一定要是他?”
朝暮道,“親傳弟子之中,自不用說,無人再有能力堪當掌門大位。至於長老們……赤心長老私心過重,又太過保守。橙意長老一向以赤心長老馬首是瞻沒有自己的主見。師父他老人家太過心軟,容易縱容門下。而且若是我與朝芩同時殞命,我怕他老人家不一定能撐得過去。”
驚雷長老笑道,“那我呢?”
“論才智與武功,四位長老中首推驚雷長老。只是你過於感情用事,習慣了獨來獨往,根本不適合做一門的統領。”
雖然知道朝暮說的沒錯,但驚雷長老心中還是有些鬱悶。被一個後輩以如此口吻評頭論足,哪個前輩受得了?但偏偏驚雷還是受用他的話。這些年來,越是瞭解朝暮,驚雷越是從心底裡佩服他,拋開武功與謀略不說,但說理智這一條,就無人能比。
驚雷問,“這樣說來,你保薦的那個甲定漪,卻是樣樣都比我們幾個強了?”
“他武藝超羣,善於謀略。最重要的,從不感情用事。”朝暮說,“只要他答應做霧靈山的掌門,定然能將霧靈山發展成四方聖域中最強大的門派。”
“若是你如此看重此人,我會將他找回來的。”驚雷長老道,“只是你定要百般小心,霧靈山少不了你。”
朝暮答得敷衍,因爲他現在的心思,全在後山的那個山洞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