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裡的宵聲坊,連夜間一成的熱鬧都沒有。坊裡的人大都在休息,只有少數清醒。
這其中,就有甲定漪和流扇。
昨夜裡要招待客人,流扇沒有功夫與他細聊,這才騰出時間來,他就將甲定漪堵在了屋裡。
“坊主有何貴幹?”甲定漪明知故問。
流扇一見他這態度,就氣不打一處來,“裝什麼傻?昨天晚上那個傻子,就是你要找的人?”
“他不是傻子。”
“看來是他了。”流扇說,“昨夜裡你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到了一件失而復得的寶貝。”
甲定漪不再爭辯,默認了下來。
“所以你準備離開了?”
甲定漪說,“我像那種翻臉不認人的白眼狼嗎?”
流扇沒有說話,但眼神已經透露了他的答案。
甲定漪摸摸鼻子,“放心吧,我不會那麼快離開。你收留我兩年,就算要走,我也會給宵聲坊補償。”
言下之意,要從狗腦少爺身上扒下一層皮來。
流扇卻皺眉道,“不要打劉家的主意。”
“哦?”甲定漪問,“他家莫不是與武林人士有瓜葛?”
流扇猶豫片刻,最終只道,“我也不清楚。”
“天下秘聞,哪有宵聲坊不知道的。“甲定漪道,“既然你不願說,我也不再追問。”
“這話是當初我對你說過的。”流扇又被他激怒,“兩年來,我確實沒有問過你任何事。就算你被霧靈山和龍域同時通緝,我也從未問過一句原因。如今你反倒用這句話來回我?”
甲定漪聽得莫名其妙,不明白流扇爲何怒氣沖天。他說,“我只是實話實說,你既要我遠離劉家人,又不告訴我到底爲何。”
流扇氣得摔袖而去,又馬上折了回來,臉上帶著惡狠狠的笑,“既然你想入行,就得按照行規來辦。梳洗打扮得當之後,就出場由恩客競價,價高者得。”
流扇的梳洗打扮,可謂精細又精緻。洗過澡後,流扇拿出一件長衫,要親自爲甲定漪穿上。
“裡面什麼都不能穿。”流扇冷著臉說,“這是規矩。”
“有這規矩?”
“你見坊裡小倌,哪個裡面穿衣服的?”
甲定漪自然不可能掀開人家衣服看,只好認同。擦乾身體,讓流扇爲他穿上長衫。
這長衫十分輕薄,與普通衣衫不同的是,它的開襟,在後面。這是專門爲小倌設計的服飾,只有客人能從後面解開,自己是解不開的。
甲定漪倒沒多想,只是感覺後身——尤其是腰部以下,特別的清涼。他剛想照照鏡子,看看衣服後面是什麼樣的,就被流扇制止了。
流扇憋著笑,說,“許是你沒空身穿過長衫,才覺得涼爽。馬上就要接客了,快坐下,我來爲你再梳梳頭。”
甲定漪坐下來,任由流扇在他頭上折騰。好在他還是手下留情,只和往常一樣,將甲定漪頭髮束起。可他耍了個心眼,並沒有用男子的束髮方法,而是用了女子的盤頭方法。
男子束髮,就算拔掉簪子,頭髮也不會散;盤發就不同了,力量全倚在髮簪上,只要髮簪一鬆,長髮便會落下。
流扇依舊滿臉笑意,“別忘了,咱們宵聲坊的規矩。若是你也對那位恩可滿意,同意他入你香閨,就將簪子交到他手裡。”
聽到“香閨”這兩個字,甲定漪的嘴角不自覺的抽動了兩下。他對著鏡子,看著頭上彆著的那根手掌長的玉簪,簪首是一朵五瓣花,普通到隨處可見,卻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裡見過。
看得入神,甲定漪竟然不受控制的幻想起來,將簪子拔下,隨意扔到布勤——也就是現在的“劉狗鬧”少爺手裡,他臉上的表情。
“這麼快就發上癡了?”流扇嗤笑一聲,然後衝著外面大喊一聲,“小哥們,都起來吧!今天是我們定漪□□的日子,趕快將花攆備好!”花攆正是宵聲坊才用的。
甲定漪聽到“□□”二字,橫眉冷眼的不再出聲。
“你也真是夠小心眼的,說笑一句就生氣了。”流扇道,“生氣還不明說,就會甩臉子。不知誰吃你這一套,養成了你這脾氣。”
自然是有人吃的。甲定漪忽然想起布勤那張諂媚的臉。
“對了。”流扇又將一隻小瓷瓶交到他手裡,“收好。”
“這是何物?”甲定漪想拔開瓶塞,卻被流扇阻止了。
“不能隨意打開,晚上才用得到。好了,去花攆中等著吧。”
“我怎麼覺得你一臉壞笑?”
“哪有?”流扇回眸一笑,“我本來就是面若桃花,怎麼看都像在笑。”
甲定漪懶得理他,坐進了二樓巨大的花攆裡。不知是否因爲這花攆太過花俏,甲定漪心中竟然生出一支不安而期待的萌芽。那支萌芽騷動了甲定漪的心,卻最終被他壓制了,並沒有開花結果。
夜幕一降臨,宵聲坊就迎來了本該有的熱鬧與喧騰。
客人們紛擁而至,狗鬧少爺擠在其中,特別的格格不入。他本身長得就清秀,比起嫖客,更像是小倌。
更別提他此刻精心打扮——出自那號稱貌比潘安、玉樹臨風的胡進寶之手。頭上抹了足足八兩頭油,不僅油光鋥亮,簡直油潤欲滴。
爲了彰顯財富,腦袋上還別了十七八枚髮簪髮飾,從龍紋虎紋到魚紋蛇紋,不一而足。許是覺得頭上功夫足夠氣派了,身上若再過於豪華,有暴發戶的嫌疑,胡進寶爲他選了一身素白素白的衣裳。
要想俏,一身孝——胡進寶原話是這麼說的。
可偏偏又不甘心,還有太多審美觀念想要表達,於是胡進寶又爲他挑選了一條七寶紅瑪瑙腰帶,上面雜七雜八的掛了十幾個腰墜。
於是狗鬧少爺步履沉重,每走一步便叮噹作響,甚爲引人側目。
可惜他常年不出門,要不然旁人見了,爲了他家的名聲,也會奉承兩句,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被人嘲笑。
“哪裡來的土包子?怕是剛死了爹,孝衣都沒來得及脫,就裹上家裡所有財寶趕過來了吧。”
“什麼財寶,一身上下,還沒我一隻鞋貴。”
“宵聲坊乃是天下第一坊,怎麼會讓這種人進來。”
這身衣服佩戴,都是胡進寶的。胡進寶平時喜歡淘弄古物,可惜沒有那眼,盡買些假貨。如今倒讓同樣不長眼的狗鬧,也丟人了大人。
狗鬧少爺聽得委屈,想爭辯兩句,但腦子不太夠用,再加上胡進寶給他加的配飾太多太重,更加頭暈腦脹了。
好在流扇敲了一聲銅鈴,清脆的聲響傳遍艙內,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幸得大家前來一聚,我們坊裡,有一位清倌人今日要梳弄。”流扇走上二樓,站在花攆旁邊。花攆上垂著大紅的紗簾,只露個影綽的健碩身形,與坊裡的小倌的清瘦大爲不同。
流扇強忍住笑,繼續說,“想必大家也曉得,我們坊裡的規矩。一是價高者得,二是要梳弄的小倌願意託付春宵,否則我們會退回一半纏頭。”
纏頭既是嫖資,也就說,就算有客人花高價與小倌共度春宵,只要小倌沒看上,那就只陪吃酒聊天,夜深了就請回。
可就算這樣,還是有不少人趨之若鶩,只因宵聲坊裡的小倌,個個是人間絕色。
只是今日這絕色……不少客人心中發怵,美則美矣,就是陽剛之氣太足,到了房裡,到底是誰壓誰,就說不好了。
甲定漪聽流扇說完“廢話”,就半瞇著一雙鳳眼,在下面的人權之中,尋找狗鬧少爺的身影。
他這副清冷模樣,卻正騷動了不少客人的心。若是將如此高傲的人壓在身下,那滋味……
“我出一千兩!”有人首先開了價。
流扇示意旁邊的小倌記住出價者,才說道,“宵聲坊的小倌梳弄,起價是五百兩。不過既然有客人這麼喜歡我們定漪,就一千兩起價。每叫一次價,至少加一千兩。”
一千兩,能買下一間地段最好的鋪子了。
流扇此話一出,樓下瞬間安靜了下來。
緊接著,又馬上有人加價。
“兩千兩!”
“三千兩!”
“我出四千!”
這麼多人爲自己一擲千金,甲定漪卻越來越煩悶。因爲,狗鬧少爺,至今還沒有發聲,而是站在樓下,傻愣愣的看著自己。
“一萬兩!”
“兩萬兩!”
最後只剩兩人叫價,到了兩萬兩,大家就只有豔羨和不甘的份了。
流扇笑道,“兩萬兩,還有沒有人加價?若是無人,那定漪,就是這位老爺的了。”
見狗鬧還是一幅傻樣,甲定漪氣得冷哼一聲,眼睛中透露出一絲危險意味。若是讓這個肥老頭買了下來,一會就在房裡擰斷他的頭。
好在甲定漪這一聲哼,叫醒了狗鬧。
他大喊一聲“還有我”,就從懷裡掏出了一沓銀票,每一張都是千兩的大面額。狗鬧一邊向樓上跑,一邊顫抖著手喊道,“我有錢,我有的是錢,我這裡有五萬兩!還不夠的話,我再回去取。”
樓下又陷入了沉寂。
五萬兩,可以買下一條街了。這個傻小子,竟然拱手送到勾欄院?
甲定漪這才稍顯滿意,扯下花攆上的輕紗,擋住自己,轉身回房去了。
狗鬧又傻了,不知這是何意。
流扇嘆了口,“劉家早晚有一天會被你敗光。還愣著幹什麼?他已經進房裡等你了。”
“等我、等我做什麼?”
“真是傻子。”流扇在他耳邊輕輕的說,“脫去他的衣衫,享受他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