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各懷心事, 一頓飯吃的毫無趣味。
只有初五興高采烈的說,“中元,布勤給寶寶起了名字, 叫無言, 姓龍。要不然, 我們也一起姓龍吧?寶寶是我們的孩子, 我們的姓氏自然要一樣的。”
“形似?”中元瞥了眼甲定漪, 然後用筷子敲敲空碗。
中元還未說話,初五就自己接過他的碗,樂顛顛的進廚房去盛飯了。趁著這一會功夫, 中元淡淡的說,“初五好騙吧?”
布勤啞口無言, 甲定漪卻開口道, “這話, 我拿過來反問你。”
初五端了滿滿一碗飯出來,中元和甲定漪像是有了默契似的, 閉口不言了。布勤看看他倆,也只好低頭扒飯了。
回到家後,布勤迫不及待的對甲定漪說,“我終於知道,他們爲什麼都安心呆在這裡了。對龍域裡的人來說, 外面是地獄般的存在。”
甲定漪沉下心來, 聽布勤說完了剛纔從初五那裡聽到的話。
“這個世界裡有屍人這麼一說, 只是要在段無顰取得龍鼎之後的事了。”甲定漪道, “細想如今事事, 雖然和你所設想結果一樣,過程卻是曲折異常, 背後另有隱情。”
“你的意思是,就算按照劇情發展,段無顰長大後遇到的屍毒爆發,也和龍域有關?”布勤沉思道,“但聽初五的意思,這裡並不是屍毒的發源地,反而像是最後一塊淨土。”
“這只是他們的想法,或是聖殿和龍珠,灌輸給他們的想法。”甲定漪說,“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又怎麼會有人‘犯’屍毒?”
布勤符合,“沒錯。而且說道有人犯屍毒的時候,初五並不驚慌。我們從外面的那個‘可怕’世界而來,他們應該非常恐懼我們,躲得遠遠的纔是。”
“所以我才說,這裡的平靜美好的虛假。”
布勤說,“這裡倒真像個故事裡的世界。沒有原因、沒有常理,全憑作者一廂情願,想寫成什麼樣,就是什麼樣。”
兩人竟然同時沉默了一會。
甲定漪先開口了,“現在不是探究背後原因的時候。我想的只有一件事……”
“龍鼎?”
“呵。難得你聰明一回。”甲定漪默默布勤腦袋,將微微變硬的下身貼過去,問道,“說吧,想我怎麼獎勵你?”
這是獎勵我嗎?是獎勵你自己吧?我現在屁股還有點疼呢。布勤悄悄拉開距離,轉移話題,“龍鼎有什麼可擔心的?”
說到龍鼎,甲定漪果然顧不上騷擾布勤了,“龍域——不,現在應該說,是龍主。他費了這麼多心血,就是爲了龍鼎。如今萬事俱備了,他爲何還不動手?”
雖然布勤剛醒兩天,甲定漪卻醒了十多天了,等得早就不耐煩了。
“不對啊。”布勤一語驚醒夢中人,“是我們湊齊了東西,他又不知道。如今他手裡只有段無顰和斷魂笛,至於真的藏寶圖、七彩琉璃寶蓮,都在我們手上。”
這一層,甲定漪在來到龍域之前就想過。只是布勤久久醒,弄得他心煩意亂,再加上對龍域的所見所聞,讓他莫名的新生不安,竟讓忘了這事。他本打算親自面見龍主後,將藏寶圖“獻上”。
這自然是有條件的,就是要一同去尋找龍鼎。如果不能如他所願,甲定漪也想到了後招,就是段無顰。只要他發話,欽點自己和布勤,龍主應該不會拒絕吧?但甲定漪現在也有些拿不準主意了,一是段無顰對布勤的態度有點奇怪,二是龍主不像是那麼容易糊弄的人。
如果他們主動要求,反而會遭龍主懷疑,倒不如……
敲門聲響起,甲定漪去開門,來人是他正需要的人——陸英志。
陸英志見甲定漪對他露出奇怪的笑容,不禁有些發毛。他聽過這樣一句俗語:不怕夜貓子叫,就怕夜貓子笑。甲定漪比夜貓子要可怕多了。
甲定漪竟然主動迎了上去,問道,“你可是有了段無顰的消息了?”
“是、是啊。”陸英志別跟他進屋,一見布勤便說,“我和顰兒說了,你想見他,但他……並不想見你。”
“是嗎?”布勤面露失望,急忙問道,“爲何?”
陸英志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他就說……”猶豫了一下,陸英志繼續說道,“他是龍域聖殿的奉龍者,和你沒有關係。”
“什麼?”布勤驚訝的再說不出話來。
見他受傷的神色,陸英志面露不忍,急忙說道,“不過後來,他還是同意來見你了。”
“真的嗎?你怎麼勸的他?”
“我說……說你身受重傷,已經命不久矣。”陸英志說,“他嘴上雖答應的勉強,但我看得出,他還是很擔心你的。畢竟還是個小孩子,藏不住心事。”
“他什麼時候來?”甲定漪突然問道。
“其實,他就在院外等著。”陸英志說。
甲定漪用眼睛看了看牀,才說,“上去躺著。”
“啊?”
“什麼?”
陸英志和布勤同時開口,都不明白甲定漪的意思。
“你不是要死了嗎?”甲定漪說,“快死的人,怎麼能這樣活蹦亂跳的?”
布勤想想也是,便合意躺在牀上。甲定漪還嫌他不像身體虛弱的樣子,喝了口水,全數噴在了布勤臉上。
“這纔看上去像那麼回事。”甲定漪說,“別擦,看著像冷汗。”
他又轉過頭對陸英志說,“去叫顰兒進來吧。對他說的嚴重一些,就說布勤吐血了。至於爲何受了這麼重的傷……就說他想要回段無顰,被龍吟霜打傷的。”
“……”
“……”
布勤與陸英志又無言以對了。陸英志匆匆推門出去了。
布勤卻走不得,見甲定漪走過來,有些擔憂,“你該不會爲求逼真,要將我打的吐血吧?”
“好主意。”甲定漪說完,就向布勤伸去手。
布勤一縮腦袋,卻沒等到任何疼痛。他悄悄睜開一隻眼睛,就見甲定漪兩指交疊,懸在自己臉蛋上。帶著難得溫柔笑意,他輕輕彈了下布勤的臉蛋。
“可惜,我哪裡捨得。”
甲定漪這話一出口,自己和布勤都同時愣住了。布勤自不用說,恨不得融化成一片,從中生出一支菟絲子,從甲定漪腳跟纏起,一直繞到他脖子上,伸出枝葉輕撫他的誘人的脣。
甲定漪卻不同了,竟然難得的有些赧然,麥色的臉上,微微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紅。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冒出這樣一句。他見布勤竟然用被子捂住半張臉,露出來的眼睛早就笑的只剩兩排睫毛了。就算這樣,布勤也不忘緊緊盯著他的臉。
以爲受了揶揄,赧然之餘,甲定漪生了惱怒,表情陰沉的唬道,“臉上的水都被你擦淨了。你最好自己發出一身冷汗來,要不然,不止流汗,我打的你血汗直流。”
前一刻還如此溫柔,這一刻怎麼就這樣冷酷了?布勤弄不明白,但甲定漪的話果然有效,被他一嚇,布勤真的滲出了一身冷汗。
甲定漪沒有時間再去計較,連忙囑咐他幾句,“一會段無顰進來,不管用何方法,就算跪下求他或是自殘也好,我要你與他和好如初。”
你是認真的嗎?爲了和一個七八歲的娃娃和好,還要下跪?他懂得我膝下黃金有多少嗎?就算下跪能接受,自殘……就不必了吧。幸虧你說的不是自宮,要不然,我寧願顰兒一輩子都不理我。
布勤一時想入了神,連陸英志和段無顰進來都沒有發覺。
段無顰比以前高了不少,臉也不像當初那般圓嘟嘟了,已經能初顯日後的風采了。只是他臉色冰冷,彷彿一座精緻的雕像。他揹著手,臉上沒有一絲笑意。並沒有上前來,而是站的離牀遠遠的,滿臉的不耐,卻是偶爾偷偷掃一眼布勤的臉。
“咳咳……顰兒……是你嗎?”布勤聲音嘶啞的說道。
布勤充分發揮了“我是一個演員”的特質,不僅聲音嘶啞虛弱,就連神在半空的手,也是那麼無力而充滿了渴望,就像是代替了他的雙眼,在尋找段無顰的身影。
站在他身旁的甲定漪低頭掃了他一眼,忍不住瞥了瞥嘴。原來布勤一對漆黑的眼珠只剩不到一半,剩下的一大半,都被他努力的翻上去,藏在了眼皮裡。他的眼皮劇烈顫抖著,顯得整張臉透露著一種可悲的可笑。
“顰兒……你在哪?讓你娘看看你……”布勤改口道,“不,是讓娘摸摸你。孃的眼睛看不到了……”
段無顰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看了看布勤的臉,咬著脣說道,“你真的看不見了?”
“娘命不久矣,騙你做什麼?”布勤又一陣劇烈的咳嗽,彷彿要將“生命最後的力氣”都用來咳嗽了。
甲定漪看不下去了,開口道,“他撐到現在,就是想見你一面,要不然,就算死也不會瞑目。”
段無顰終於有所觸動,眼裡明顯紅了起來。不過,他再不像當年那樣黏人,只是遠遠的看著布勤,嘴裡嘟著一個“娘”字,卻是始終不能說出口。
“他真的是被龍吟霜所傷?”段無顰問道。
甲定漪發現,段無顰說的並不是“右護法”,而是直呼龍吟霜的大名。
“沒錯。”甲定漪張口就來,“我們知道你是被抓到了這裡,立刻就想盡辦法,想找回你。只是你娘他再也忍不住失去你的日子,與龍吟霜大打出手,就被他打成了重傷。”
陸英志一臉敬佩的看著他。說起謊話來,竟能如此理直氣壯、條理通順。再看看躺在牀上的布勤,又是一陣精疲力盡的咳嗽,彷彿生命真的已經到了盡頭。陸英志的腦海裡,突然出現了這樣一個詞——“賊夫妻”。雖然不願承認,但這一刻,陸英志突然發現——甲定漪和布勤,也算得上天生一對。
再看段無顰,果然已經落淚了。淚珠從他如凝滯般的臉蛋上滾下,竟讓他看上去,不再那麼冷若冰霜像個木頭娃娃,一下有血有肉了起來。段無顰張開雙臂,撲到布勤身上,嗚咽著喊著,“孃親!你不要死!顰兒好不容易纔見到你了……我等了你這麼久,你們纔來接顰兒。不要再扔下顰兒了……”
布勤聽得有些心疼,也徹底明白了,段無顰爲何對他們如此冷漠。愛之深恨之切,看來是太過思念他們,日日夜夜在那暗無天日的地下宮殿裡,數著手指頭等著他們救他。數來數去,只數出來聖殿裡昏暗的燈火有幾盞;等來等去,也只等得自己又長高了些。
布勤伸手摸了摸段無顰的頭,心疼的說,“放心吧,顰兒。以後娘再也不會……”
他話還沒說完,就發現段無顰猛地擡起頭,用仇恨和憤怒的眼神看著他。
“你的眼睛又能看到了?”段無顰發起了脾氣,再純真的眼睛裡,也忍不住蒙上了一層憤恨。他站起身,居高臨下的說,“你要是被龍吟霜傷著了,渾身會像陷進冰窖裡一樣冷,甚至身上會結霜。可你的手暖呼呼的,根本就不是他傷了你!”
段無顰發完火,又狠狠地瞪了甲定漪,接著是陸英志,就氣憤的跑了出去。邊跑他還大喊道,“你們都騙我!根本就不想來接我!就連陸陸也騙我!”
陸陸——陸英志,尷尬的看了看他們,說,“我早就說過,這樣騙他不行。他不是一般的孩子。”
“你什麼時候說過了?”布勤與甲定漪異口同聲。
他們誘騙自己“兒子”的計劃,初步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