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的分享, 卻是有條件的。段無顰喝了幾口茶,才慢條斯理的說:“我們一家三口,都出身於霧靈山。霧靈山需要幫助, 天樂門自然定然相助。只是天樂門成立才十幾年, 若霧靈山都解決不了的事, 恐怕天樂門也爲難啊?!?
朝芩嘆息道, “顰兒, 以前的你多可愛。心思簡單又善良,像你娘。怎麼越大就越想甲定漪那個陰險的人了?!?
“那還要多虧你?!倍螣o顰挑起眉來看他。
朝芩自知理虧,不接他這句話, 而是說道:“明人不說暗話。天樂門確實發展迅速,已經武林之首了。但想必你也清楚, 天樂門有如今地位, 付出了多少。直到今日, 天樂門還在靠著‘無私’的付出,俘獲人心。這樣下去, 天樂門還能支撐多久?”
聽到這個問題,段無顰不受控制的想起了布勤的一句話:久到離譜,根本停不下來!
他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笑意。
“所以呢?”段無顰問。
“所以……”朝芩嘆了口氣說,“你們根基不穩, 就算只借個名聲, 也要和四方聖域扯上關係。你們曾拜進過霧靈山, 這層關係, 確實最容易令人信服?!?
段無顰將茶杯放桌子一放, 問:“你們要什麼?”
“天樂門居於南方,霧靈山則在北方。只要互不干預……”朝芩見段無顰冷笑了一聲, 乾脆說道,“師兄身體已經恢復,他願意將龍鼎還給甲定漪?!?
“哦?用借走的東西做條件?”
“是不是條件,你自己心裡能掂量出來。另外——”朝芩說,“你難道不想知道,你的身世嗎?應該說,是你和布勤的身世。”
段無顰果然被說動了。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握起了拳頭。據他所知,在他們逃出段家之後不久,段家就被滅了門。只是段家太小,江湖太大。直到段無顰繼承了掌門之位,他派人去查探段家情況,才知道段家大宅已經荒蕪。
至於是誰下的手,不用查,段無顰也知道。除了龍域,還有誰需要去滅掉小小的段家?
段無顰對他爹的感情並不深,比起難怪來,他只是鬱結,解不開自己身上的秘密了。這世上,只有他和布勤能容納龍鼎——朝暮是個例外。這讓段無顰不得不懷疑,他和布勤身上,到底有著什麼秘密。
段無顰沉思片刻,說:“天樂門的手,確實難以伸到北方去。天樂門與霧靈山結盟,勢在必行。”
“太好了!”朝芩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一臉輕鬆的說,“終於可以回霧靈山了!離開師兄半個月,每到夜裡獨眠之時,都想得我肝顫?!?
“這世上最令人作嘔的變/態,龍吟霜是第一,第二便是你了?!倍螣o顰冷臉道。
“說起龍吟霜……”朝芩挑起脣角笑了笑,“若是想查明你的身世,就必須找到他?!?
“他還活著?他在哪?”
“霧靈山。”朝芩狡黠一笑,“只要我們合作順利,我會邀請你來霧靈山做客的。到時候,你就可以會一會故人了?!?
見段無顰面露疑色,朝芩又道,“他知道了朝暮復生之事,前來霧靈山求助。只可惜……龍炎至已經死了,雖然他將屍體保存的如同活人一般,但他已經死了。不過你最好早些與霧靈山結盟,要不然,龍吟霜說不定哪天就會結束自己的生命?!?
段無顰卻舒展開了眉頭,說:“龍吟霜與某些沒出息的人不同,就算心愛之人死了,他也不會輕易尋短見。更不會用絕食這種手段?!?
朝芩知道段無顰在說自己,而且他說的一點沒錯。他頓了頓,才初次有了個長輩的樣子,拍了拍段無顰的肩膀說:“你沒有過心愛之人,自然也不知道,失去心愛之人的感覺。只有無盡的空虛和痛苦,死了也許還能再見到他?!?
段無顰倒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笑話,眉目間帶著笑意問道:“我聽說,爲了不泄露龍鼎之氣,不能行房。到現在,已經十年有餘了吧?”
提到這事,朝芩就氣不打一處來。他憤恨的說道:“甲定漪與布勤騙我!騙了我三年時間,我一根手指都沒動過師兄的。若是被我找到他們,定然要讓他們也吃吃苦頭!”
“我想,這件事的幫兇,還有朝暮師兄吧?!倍螣o顰道,“若是他無意拒絕你,怎麼能瞞過你三年?”
“顰兒,你真是太像甲定漪。你要以像甲定漪爲恥?!?
段無顰道:“話已經說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你真的是越來越像甲定漪了。”
段無顰終於送走了朝芩,卻又被其他瑣事纏住了。畢竟適逢武學大會,他實在難以抽出功夫來。他只好叫來暗衛,吩咐道,“你們兩個拿著這條絲巾,到白衣派去找一個人。他看到這絲巾,就會跟你們來了。記住,切勿聲張?!?
這再簡單不過的事,卻被段無顰說的不明不白。暗衛知道段無顰的脾氣,就算聽的不太明白,也沒有再問。
倒不是他故意爲難暗衛,一想到終於找回了陸英志,數不清的念頭便涌上來,佔據了他所有的理智。他要接回陸英志,讓他恢復身份,得到應有的地位和名望。
白榮按照地圖,終於走出了峽谷。終於回到了師父和師兄弟們身邊,白榮卻感覺,自己與以前不同了。這種微妙的感覺,讓他忍不住總想著剛剛分別的段無顰。
他似乎知道自己的過去,似乎認識過去的自己。他們兩個是什麼關係?又是爲何分別的?
白榮在馬廄裡拴馬,一個動作已經停頓了半天。直到小師妹蘇穎出現,才喚回了他的神志。
“師兄回來了?”
白榮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你沒找到古靜吧?”不等白榮回答,蘇穎便憤然道,“沒想到古靜竟然有這樣的本事。竟然讓天樂門拿著畫像四處尋她?!?
“畫像?”白榮忽然想起了什麼,匆忙抹了抹自己的前胸後背,果然空無一物。自己竟然丟下了古靜的畫像!
段無顰沒見過古靜,卻四處尋找畫像上的人,一定是想要藉此找到那晚的闖入者——也就是自己。那昨夜,他認出自己了嗎?
白榮越想越心驚膽顫。段無顰實在高深莫測,他大費周章的去找畫像上的人,但自己在他眼前時,他卻能隱忍不發,還說了許多莫名其妙的話。
蘇穎忽然笑道,“不說古靜年紀一大把了,就看她虎背熊腰的,段門主也不可能看上她。她天天叫嚷著非段門主不嫁,結果倒好,今天領了個陌生男人回來,說要嫁給他,氣得古掌門又大發雷霆。”
白榮聽得莫名其妙,但他看得出,蘇穎很高興。他這個小師長相甜美,脾氣秉性卻正好相反。白榮有些怕這個小師妹,因爲她發起脾氣來像個暴躁的小老鼠,白榮生怕她會咬斷所有的橫樑立柱,將師門裡的人都壓死在裡面。
現在見她笑得這麼開心,白榮也有些怕。她的笑聲雖說如銀鈴般,但上百串銀鈴同時在你耳邊玲玲作響,就成了魔音穿耳了。
直到一個聲音,打斷了蘇穎的笑聲。白榮感謝這個聲音,要不然他恐怕就走火入魔了。
來人正是奉命尋人的暗衛。他提著一條白色絲巾,問道:“這東西可是你們誰的?”
二人一眼就認出,那是蘇穎給白榮的,讓他潛入天樂門時遮在臉上。
蘇穎心眼多,不作答反而問道:“你是何人?找到這絲巾主人又是爲了何事?”
“只要告訴我,這東西是不是你們中一個的,即可?!卑敌l想了想,還是透露了一點信息,“我是天樂門的暗衛。”
聽到天樂門二字,蘇穎心中立刻百轉千回。這東西是自己的沒錯,但自己與天樂門毫無瓜葛,暗衛不可能是爲尋找自己而來。她看了看身邊的白榮,煙波流動,似乎有什麼心事。
那麼,一定是與前天晚上,白榮潛入天樂門有關了。但這一方絲巾,到底是福是禍?
蘇穎示意白榮不要說話,又問那暗衛道:“這東西的主人,就是我們兩個中的一個。不過你若是不說明來意,就永遠無法知道,這東西到底是誰的?!?
天樂門的暗衛哪裡都好,不論武功還是忠心。唯有一點,做久了門主的奴隸,只會聽命令行事。久而久之,他們的思維就有些與常人不同了。
門主只讓他帶回絲巾的主人,又讓他不張揚。但如果告訴他們兩個,自己的目的,豈不是張揚了?暗衛想到了一個解決的好方法。
“段門主在尋找這方絲巾的主人?!卑敌l說,“誰是這絲巾的主人,請與我一同去天樂門見門主?!?
蘇穎立刻明白了,段門主要找的,確實是白榮。她甚至聯想到了,天樂門四處找古靜的意圖,也是爲了找到白榮。段無顰爲何要找白榮?
蘇穎顧不上細想了,這是一個天大的良機,就算段無顰是爲了追殺白榮,蘇穎都要頂替他。她有這個自信,以自己的才貌,只要段無顰見到自己,就一定能動心。
“這絲巾是我的?!碧K穎說的理直氣壯。
白榮不可置信的看著她。雖然這東西是她的沒錯,但白榮心裡清楚,段無顰要找的是自己。
“那請姑娘即刻與我回天樂門?!卑敌l說完,卻突然出手了。
他竄到白榮面前,白榮還沒看清他的動作,一顆藥丸就被塞進了嘴裡。暗衛猛擊白榮腹部,白榮躲閃不及,沒屏住氣,要藥丸就滑下了喉嚨。頓時一陣頭昏腦脹,讓他立不穩。
暗衛道:“少俠請見諒。門主吩咐了,此事不可張揚。我給少俠吃的,是天樂門獨門丹藥,叫喚作失魂丹。少俠放心,這藥對身體沒什麼傷害,只是會暫時昏迷。等你醒來時,這三天的記憶,就會全部消失?!?
白榮有些不甘心,倒不是因爲其他,而是段無顰將要從他的記憶中消失了。那個臉皮白嫩、精緻得彷彿天人的段無顰,說要幫自己找回記憶與身份的段無顰,將會消失。
他們將毫無瓜葛,就像……從未見過一般。
看著白榮面露不捨,終究倒在了地上,蘇穎倒嚇了一跳。她急忙去查看白榮,問暗衛道:“他沒事吧?”
“姑娘放心。就像我剛纔說的,他只是暫時昏迷而已。也許到了日落,他就醒過來了?!卑敌l道,“只是失去了這幾天的記憶,但卻能保下性命?!?
蘇穎這才放下心來。一是放心白榮無恙,二是放心,白榮將無法干擾自己。
她滿心歡喜、又十分忐忑的,與暗衛一同來到了天樂門。她還特意將那繡著紅梅的白紗,戴在臉上。雖然紗巾上有些液體乾枯後的痕跡,但蘇穎並不在乎。她倒不是希望能矇混過關,而是希望,段無顰摘下自己臉上面紗的那一刻,會爲自己失神盪漾。
但她見到到段無顰的那一刻,卻沒有那麼自信了。
簡單的很,蘇穎算得上人間絕色,但比起仙人一般的段無顰來,她實在是普通。但她馬上又有了信心,至少自己比起白榮來,要俏麗年輕的多吧?
站在暗衛身後,離段無顰不過短短幾步的距離。蘇穎的心跳的越來越快,彷彿要跳出的胸膛,撲向段無顰——可惜,段無顰並不打算接著。
段無顰冷峻的聲音中帶著極大的不快,“人呢?”
“稟門主,這位姑娘就是……”
暗衛還沒說完,就被段無顰一個掌風擊倒在地。暗衛吐出一口鮮血,知道自己辦錯了差事,不敢去看段無顰的臉色。
他還從未見過段無顰,發過這麼大的火。
段無顰的怒氣,更是嚇得蘇穎忘記了自己的目的,只渾身瑟瑟的看著段無顰。段無顰彷彿踏著冰雪而來的厲鬼,眼神中卻噴著地獄的火焰。
段無顰還不知道白榮吃了失魂丹,要不然,恐怕現在就將眼前的兩個人碎屍萬段了。他踏過暗衛的身體,決定自己親自去找陸英志。
蘇穎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聲音顫抖的叫住了段無顰,“段門主,我……”
“你若是喜歡戴這面紗,就一輩子不要摘下來了。”段無顰冷冷的丟下了這樣一句。
而蘇穎,就真的一輩子沒有摘下面紗。在天下之大的江湖面前,她渺小的就像一滴水。沒人知道她爲何不摘面紗,甚至沒人知道她一聲戴著面紗的事。可嘆她空有一副美貌,卻在無人欣賞。
對於蘇穎這個人,段無顰沒有一點印象了。但他手下的暗衛卻有,並且執行了門主的吩咐,讓她一生都無法脫下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