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英志奉命押送劉善, 他一路上倒是老實。陸英志卻耐不住心中懷疑,他知道右護法捉回了劉家的兒子,卻不知道, 爲何要將他送到甲定漪那裡去。
又敲響了甲定漪的家門, 此時已經是早上了。甲定漪紅光滿面的前來開門, 一見識陸英志, 臉色一下黑了下來。布勤一刻鐘前, 剛被他鬆了綁,此時正睡得香甜。想到受盡一/夜折磨的布勤,甲定漪才勉強擺正了臉色。
“右護法讓我來送個人。”陸英志受盡了甲定漪的臉色, 早就見怪不怪了。他說完,便閃開身, 將蜷縮在身後的劉善露了出來。
眼前這人有些眼熟, 只是臉上亂七八糟猶如厲鬼, 冷淡如甲定漪,此時也不禁眉頭一皺, 脫口而出了一句經常聽布勤說的話,“這是什麼鬼?”
劉善知道自己狼狽,此時真真正正算得上喪家之犬了,但此時聽了甲定漪的話,也不由得心生不滿, 彷彿心裡的怨氣, 終於有了人能受著。
劉善笑得魅惑, “想你在我船上的時候, 可沒問過我是什麼鬼。如今脫了薄紗, 穿上衣服,就不認得我了?”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 劉善嘴裡的“船上”,聽上去倒像是“牀上”。
聽了這樣的話,甲定漪自然知道他是誰了,他感到非常莫名,“你爲何在這裡?”
見劉善不做聲,陸英志替他答道,“他是江川劉家的兒子。被右護法抓了回來。”
“劉家的兒子?”甲定漪上下打量著劉善,不出片刻,就猜出了其中因果,“所以你的名字應該是劉狗善?”
甲定漪並不單純是爲了嘲笑劉善,他說出“劉狗善”三個字也是有理有據的。劉家收留布勤的時候,給他起名“劉狗鬧”,按照這樣看來,流扇原名,應該是劉狗善無異。
“……”劉善咬牙切齒的說,“我就叫劉善,善良的善。”
“善良的善?”甲定漪勾起嘴角無聲的笑了笑,卻將門完全拉開,“進來吧。”
劉善心中煩惱,垂頭喪氣的進了屋子。陸英志想跟進去,甲定漪用腳抵住了門,將他擋在門外。
甲定漪嘴上倒是關心他,“你這一來一去,想必夜裡沒有休息,還是不耽誤你回去休息了。”
“啊……我,我去看看布勤。”
“只一/夜功夫,他也沒多長個犄角,沒什麼可看的。”甲定漪拒絕態度依然堅決。
陸英志只好說,“那我明日再來。”
他與段無顰談了許久,終於勸得他回心轉意,雖然有些猶豫,還是相信了布勤他們這兩年的經歷。本想著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布勤,如今被甲定漪擋了駕,陸英志只是訕訕的走了。
眼看要走出院子,陸英志還是回頭說,“我勸了顰兒了。他畢竟心裡還是有布勤。倒不用多少花言巧語,實心實意的與他聊聊,他必定會敞開心扉的。”
“知道了。”甲定漪依然冷淡,關門前卻說了兩個字,“謝謝。”
關上門,甲定漪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了布勤以前總掛在嘴上的“好人”二字。他最不齒這兩個字,但到了今時今日,他卻頓悟了,陸英志應該就是個好人吧。
想布勤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不是總哭著喊著叫自己是“壞人”嗎?如果當時他遇到的不是自己,而是陸英志這個“好人”的話,布勤又會作何選擇?
好人不能殺人,不能搶奪他人的東西,但是壞人可以隨意。想到這裡,甲定漪無聲的笑了。
他走到屋裡,就見劉善不見外的坐在桌子邊,自斟自飲的倒茶喝。見他進來了,劉善不由得挑眉一笑,神色頗爲猥瑣,“玩的這麼過火?你有這本事怎麼不早說,白白讓坊裡損失了這麼多進項。”
牀上的布勤渾身赤/裸,只有一條被子多管閒事的搭在他的腰間,遮住了他軟垂的部位。雪白的肌膚上,滿是繩子捆綁的痕跡,梅花般的紅蠟還少有殘存,更顯出了這具身體被蹂/躪到何種程度。
甲定漪走到牀邊,拉出布勤雙腿騎著的被子,雙手展開後扔在布勤身上,將他從頭到尾都遮蓋上。這才也坐到桌邊,與劉善交談。
“那時你不遺餘力的想讓我嫁入劉家,原來是有這樣的緣由。”甲定漪說,“你是想借機與劉家人取得聯繫?”
劉善飲茶像是喝酒,一點點的啜飲。喝盡了杯中的茶,他才說,“你不懂。我躲了四年。就連我父母,也不知道我到底在哪。喪家之犬,說的就是我。”
“既然你都躲了這麼久,爲何又不能多忍一會,非要在這關鍵時刻,與劉家人聯繫?”
劉善道,“回家,我就是個死。可是這樣飄蕩一生,最終客死他鄉,似乎更讓我受盡折磨。但我又能如何?我死了倒不要緊,劉家就此絕了後,我又如何對得起劉家的列祖列宗?”
甲定漪倒羨慕他們劉家,好歹有個薪火相傳,不像自己,生來就是段家家丁,別說不知爹孃是誰,就連姓氏也不知道,還是自己給自己起的名字。甲定漪問道,“那你父母呢?也一同來了龍域嗎?”
“我不知道。當時我父親他們連夜從劉府逃了出來,我怕他們坐自己商船離開,會暴露行蹤,便匆匆遣散了小倌,用宵聲坊的船接了他們,然後沿著川江離開。”
自從劉老爺見到了龍吟霜之後,就將劉家的金銀珠寶,分成幾批,趁夜運了出去,藏在了商船之內。他們自以爲行蹤縝密,可是川江之上的風吹草動,早就落入了劉善的眼裡。他知道,若是自己都能察覺,何況龍域的人?
所以在劉家舉家出逃的夜裡,他亮明瞭身份,顧不上一家團聚,他們匆匆就上了宵聲坊。而宵聲坊里人員不少,劉善若是一一遣散,恐怕得用上十天半個月了。只有一天時間,他便用了自己的“遣散”方法——喂他們吃了銷魂散,然後扔到了林子裡。
銷魂散,正是兩年前布勤被劉家從水裡撈出來後,日日摻在飯裡餵了吃的。銷魂散有令人神志不清、記憶模糊的功效,只吃一點倒不妨事,頂多月餘的事有些模糊。但若是像布勤那樣,天天吃,不僅記憶全失,還會壞了心智。
原來就連朝暮也算錯了,竟不是紫煞水傷了布勤腦子,反倒是它保護了布勤的腦子,不至他真的成了狗腦。
知道宵聲坊對於船上的小倌龜奴們,也算是半個家了,突然要讓船坊上的人也無家可歸,流浪多年的劉善自然心中有愧。所以他也沒有臉面,提起是如何“遣散”了他們的。這點善念,倒救了他一次,要不然甲定漪若是知道了劉家有意害布勤,使得他倆分離兩年,還不見得會想出什麼法子,報應在劉善身上呢。
“誰知就算這樣,我們也依然沒逃開龍域的魔爪。”劉善道,“龍域的武功天下無敵,這自不用說。就連財力,也是天下無雙。當初我們劉家發家,也是全靠他們。祖輩們爲了避免與龍域爭奪財路,也是爲了給自己留條後路,纔將全部實力,都壓在了水上商路。我本想著,龍域從不涉足水路,只要我們上了船,在江河上躲個一年半載,再逃到個小島上去,應該能躲過一劫。”
“卻沒想到,龍吟霜竟然能在水上抓了你們?”
劉善忍不住打了個冷戰,“沒錯。我們已經行了一天的路程。不論他們再怎麼追趕,應該也趕不上宵聲坊的。”
這點甲定漪倒是知道。宵聲坊是一艘花船,露出水面的船體卻不過五分之一,剩下的都在水下看不見。不知請了什麼能工巧匠,水面下的船體設計相當複雜,除了專門操作行船的船工,劉善從不許任何人下去。
平靜的時候,宵聲坊就像個普通的花船,飄蕩在水面上似乎不起眼;可一旦全速前進,速度幾乎是普通商船的幾倍。順風順水的時候,甚至比陸地跑馬還要快。
“那龍吟霜是如何追上你們的?”就連甲定漪也有些質疑了。
“我們的船,越來越慢。”劉善說,“初時我還沒有察覺,水中茫茫一片,也沒有參照物,根本不知道到底行了多遠。後來我無意中看到宵聲坊的錦旗,不像之前那樣完全展開飄蕩,反而垂了下來,這才心生疑惑,仔細觀察之下,船竟然不知不覺慢了下來。”
“我檢查船體,沒發現什麼異常。後來是我爹發現,水面下似乎有什麼東西,纏著船槳,阻攔了我們的進程。”流扇接著說,“我潛進水裡,發現船槳幾乎不動。原來船槳上結了一層霜,不僅是船槳,就連整個江面之下,都結了一層細密而纖薄的霜。奇怪的是,水溫並未改變,我一點也沒覺得冷。”
“是龍吟霜?”甲定漪問道。
甲定漪見過龍炎至徒手能變出“火”來,既然他叫火龍王,而龍吟霜叫霜龍王,能讓江面結霜,也是理所應當。只是甲定漪拿不準,他們真的是生火結霜了嗎?因爲甲定漪曾經觸摸過龍炎至造出的火,不僅沒有溫度,而且像是能穿過他的皮膚。剛剛劉善也說,雖然江面下結了霜,但溫度並未降低。
“沒錯,正是他。”劉善回想道,“我當時就心道不妙,奈何不論如何努力,就是打不破那層看上去纖薄如紙的白霜。後來我似乎聽到船上有人驚呼,連忙爬上船一看,龍吟霜竟然就站在水面之上,卻如履平地……不,應該是說有如一支離弦利箭,向我們射來。”
甲定漪此時卻遲疑道,“你們一跑,龍吟霜就追了出去。至少說明,他對劉家早有防備,知道布勤身份有異。既然如此,他爲何又要堅持帶他一起回龍域?還非要男扮女裝,與他結親。後來又不了了之,提都不提了。”
“誰知道。龍吟霜這人,奇怪的很。除了龍家的人,很少能有外人進入聖殿,更別說成爲護法了。”
“龍家的人?”甲定漪問道,“你說龍家的人,是什麼意思?”
初次聽聞“龍家”,是劉家與龍家的世代姻親。當時甲定漪只以爲,這是龍域的障眼法,以掩飾真實身份。但再次聽聞這“龍家”這個稱謂,還是明確與龍域分開,自然引起了甲定漪的疑惑。
“龍家就是……”
甲定漪聚精會神的聽著,正想解開心中疑慮,就聽布勤喊道,“這是什麼鬼?!”
布勤剛醒過來,就看見甲定漪與一個人正坐在桌子旁聊天。那人身形看著有幾分眼熟,他側過頭看那人的臉,卻被嚇了一跳。哪裡來的妖怪?
那妖怪轉過臉來,魅惑的一笑,“狗鬧公子,你剛娶走了我家的頭牌,就這麼快將奴家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