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求他什麼?”
陸英志聽到這個聲音,立刻三魂沒了七魄,身體竟然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甲定漪見他這樣子,不由得皺了皺眉頭。這龍吟霜到底是何來頭,竟然將陸英志嚇成這樣?當年的陸英志,可是時刻保持著“少門主”的風範,從來沒見他怕過誰。
就在陸英志驚慌失措之時,他突然感到肩頭一重,原來是甲定漪摟住了他。
甲定漪摟住陸英志的肩膀,帶著他一起轉向了龍吟霜,對上龍吟霜似笑非笑的眼睛,說,“他求我,希望我離開狗鬧。”
“哦?”龍吟霜跳下房來,房頂距地面少說三四米,他卻像平地走了兩步,連膝蓋都只是輕輕彎曲。
他走到陸英志身邊,問他,“你何處此言?”
陸英志支支吾吾,“我、我是,因爲您也要與劉少爺結親,不想有其他人……”
“我不介意。”龍吟霜透露出危險的氣息,“我不介意的原因,想必你也知道吧?”
甲定漪看不下去,此時的陸英志,就像是一隻蹲在老鷹面前的小雞,連跑都不敢跑。他一把捂住陸英志的眼睛,阻斷了他看向龍吟霜的視線。
“因爲,我們曾是一對。”甲定漪張嘴就來,“不過他丟下我跑了。現在又想讓我回到他身邊。”
“是這樣嗎?”
陸英志看不見龍吟霜,雖然心有不甘,只好點了點頭。
“沒想到,你也有風/流過往。”龍吟霜似乎並不想追究真假,“那我就不打擾你們這對小情/人敘舊了,我回去睡了。”
他又打了個哈欠說,“對了,聊完了,別忘了到我房裡來一下。”
龍吟霜這話,顯然是說給陸英志聽的。 ?TTκan ?¢ ○
龍吟霜的腳步聲一消失,陸英志就急忙拉下甲定漪的手,吼道,“你胡說些什麼?”
“怎麼了?他不是信了嗎。”甲定漪道。
陸英志警覺的說,“你要辦什麼事?”
“暫時還沒有想好。”甲定漪丟下一句,“我剛纔只是看不下去罷了。”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剩下陸英志留在原地,心裡又是一陣上下。他既討厭甲定漪,又總是控制不住的嫉妒和羨慕他。甲定漪纔是真正的隨心所欲,從來不畏懼直舒心中慾念,爲達目的,不擇手段。
但偏偏,布勤卻只喜歡跟在他屁股後面。就算甲定漪如何冷言冷語,冷嘲熱諷,布勤都甘之如飴。
時到今日,陸英志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不如他。自己輸,就全都輸在了一個“怕”字上。
兩年前,自己在霧從奪魂陣裡,親眼看到朝芩將段無顰打暈。他上前阻止,被朝芩兩招制住。那時的自己,就算以命相博,也無所畏懼。
直到朝芩叫出了自己父親的名字。
(兩年前)
“陸煌,原名陸二。”朝芩將段無顰丟在一旁,將霧靈劍壓在陸英志的肩上。
陸英志一驚,“你怎麼知道我父親的本名?”
“因爲,他是我的屬下。”朝芩輕蔑一笑,“應該說,他只是我屬下的一隻臭蟲。隨時可以碾死。”
“你竟敢冒犯我父!”陸英志顧不上肩上的劍,一個轉身,直擊朝芩面門。
朝芩無謂的笑笑,看似隨意的伸出手去,像是要接他這一掌。就在兩人掌風相對之時,朝芩突然變掌爲爪,一把抓住了陸英志的手,向上一翻,陸英志的腕骨,竟是“咔嚓”一聲,斷開了。
陸英志頓時痛的倒在地上翻滾,他從小到大,哪裡受過這種痛苦。但這身體的痛苦,比起朝芩接下來的話,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你比你爹還沒本事。”朝芩又扛起段無顰,似乎並不在意陸英志的傷勢。
“等等……”陸英志一頭冷汗,仍舊追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都說到這裡了,你還不知道?”朝芩擺了擺手,“你自己想吧,我先走了。”
“你跑不了的!我一定會去大師兄那告發你!”
不知道是哪個字觸了他的逆鱗,朝芩轉過身來,抽出劍來,向著陸英志的脖間砍去。陸英志以爲要命喪此處,不由得緊閉雙眼,卻感覺頸後一輕,原來朝芩只斬斷了他頸後的頭髮。
“原來如此。怪不得你像個傻子一樣,什麼都不知道。”朝芩用劍鋒劃了劃陸英志的空白的後頸,說道,“算了,我帶你一起走吧。”
“你要帶我去哪?我不會跟你走的!我要去告發你!大師兄不會放過你的,他一定會將你繩之以法!”
“你有完沒完?”朝芩不耐煩的說,“好,你就去告發我吧,說我是龍域的奸細。別忘了說,你爹也是龍域的人。說不定你大義滅親,霧靈山還會給你個大賞呢。”
陸英志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心裡做了千種猜測,但沒有一種,與龍域有關。他說自己的父親也是龍域的人,又是何意?不可能,自己的父親是龍鱗門門主,龍鱗門是北方聖域麾下最大的門派,乃是最堂堂正正的名門正派,怎麼可能跟龍域扯上關係?
陸英志一陣天旋地轉,嘴裡反覆說著三個字,“不可能……”
朝芩笑了聲,又說,“不過,你應該也知道,龍域世代相傳,你爹是龍域的人,你就也是。”
陸英志更是糟了晴天霹靂。他本是龍鱗門少門主,如今又拜入霧靈山門下,成了親傳弟子,可謂前途一片光明。卻原來,這光明,不過是前方無盡陰影的光源。
“我不相信。你一定是爲了逃跑,編了謊話騙我的。”陸英志猶自掙扎。
“你爹後頸上,是不是有個這樣的標誌?”朝芩撩起頸後的頭髮,將後頸展示在他眼前。他後頸非常白淨,卻突然慢慢漾出一個黑色的圖案。
“這叫龍印,是龍域弟子的標誌。”朝芩說,“下等的弟子,是不會隱藏這個印記的。所以你爹的後頸上,應該一直有這個龍印。他是不是從來不將頭髮盤起,也從不在外人面前暴露後頸?”
陸英志一怔。朝芩說的,全部沒錯。他爹很疼他,卻從來不肯揹他。這個標記,還是他上山之前,陸煌醉酒之時,他替陸煌寬衣,無意中看到的。
就算是酩酊大醉,陸煌感到後頸清涼,竟然眼中閃過一絲清明,差點一掌打在自己兒子身上。事後,陸煌要陸英志發誓,萬不可將這個刺青的事告知他人,就算是陸英志的孃親也不行。
見陸英志的樣子像是信了,朝芩才說,“我不知道你爹用了什麼法子,竟然沒讓你入教。這在龍域,可是死罪。”
說到這裡,朝芩又想起了什麼,自言自語道,“怎麼盡碰上這樣的老傢伙。那個姓陳的也是,以爲改名換姓,讓女兒嫁人,就能躲過?還不是被我發現了。叫他去辦件事,竟然無端失蹤了。要不然,也不用親自動手,帶走段無顰。”
陸英志聽不懂朝芩後面的話,但能聽懂“死罪”的意思。
“龍域的人,不能互相殘殺。我不能殺你,但把你扔在這裡,你又這麼傻,難免拖我後腿。”朝芩說,“我只想安安靜靜的帶走段無顰。你跟我來吧。”
兩年前在霧從奪魂陣裡的回憶,到此結束。那之後,陸英志渾渾噩噩的,跟著朝芩離開了。他後來也跟著去了龍域,見到了父親——那個聲名顯赫、剛正不阿的父親,在龍域裡,果然像朝芩說的似的,就像只臭蟲一樣。
父親告訴他,他本名陸二,沒什麼本事,連老婆和剛出生的兒子都養不活。後來他聽說龍域在招收弟子,無論資質家世,只要有意願,都能加入。他去了,並且入了龍域。
十幾年前,四方聖域圍剿龍域之時,他只是最下等的信者,是用來做誘餌那一批。可他萬幸,竟然活了下來。更加幸運的是,龍域的左護法“火龍王”——龍炎至受了重傷,在撤退之時,陸煌鞍前馬後,伺候得詳細周到。
龍炎至見他會辦事,就隨意教了他兩套功法,還升他做了使者。憑著龍域左護法的這點青睞和支持,陸煌建立起了自己的門派,才十年功夫,就已經是北方聖域數一數二的大派了。
但他的幸運,似乎到他在龍域裡看到陸英志的那一天,就停止了。他先有了陸英志這個兒子,才加入了龍域,也因此,陸英志躲過一劫,沒有加入龍域。
陸煌用盡所有法子,瞞住兒子自己的身份;又投機取巧,瞞住了龍域,沒有讓兒子入教。可十幾年的努力,卻都一朝成了泡影。
他忘不了,兒子看到自己時候的眼神。
陸英志也同樣忘不了,那時父親看著自己的眼神。沒有一絲父子重聚的興奮,有的只是無盡的慚愧與無奈。
自那之後,陸英志覺得,他越來越像父親了。像他一樣,畏懼龍域裡一切比自己等級高的弟子,更畏懼離開龍域。離開了龍域,自己就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了。更別提,還會遭到江湖人士的圍攻。
陸英志很久沒有想過去的事了。今日見了甲定漪和布勤,他才鼓起勇氣,將過往回憶了一遍。他想告訴甲定漪和布勤,當初的因果,自己這兩年來的際遇,就算他們嘲笑、鄙視自己也好。因爲,他在心裡憋了太久了。
但他最終,還是不敢。
陸英志嘆了口氣,走向了龍吟霜的房間。
寒冽的月光,打在陸英志身上,將他佝僂的影子和婆娑樹影,投在地上。那樹影蔓延無邊,就像是荊棘做的牢籠,緊緊捆住了陸英志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