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勤穿好衣服, 就跟甲定漪去蹭吃蹭喝。
甲定漪沒什麼準(zhǔn)備,就拉著布勤到處走,看到一家煙囪裡騰起一陣濃煙, 便去敲門了。
開門的是個年輕男人, 身高和布勤差不多, 長相清秀可愛, 懷裡還抱著個正在吃手的娃娃。他看見甲定漪, 表情頗爲(wèi)驚喜,“定漪,你來吃飯了?快進(jìn)來。”
甲定漪推了推布勤, 讓他先進(jìn)去了。布勤有些尷尬,甲定漪不介紹他, 開門的男人也不詢問, 弄得他好像透明人一樣。
他同手同腳的進(jìn)了屋, 甲定漪倒不見外,坐在桌子旁, 自己倒了兩杯茶。遞給布勤一杯,他自顧自的喝了起來。
布勤小聲問道,“我們就坐在這裡等著吃,會不會太過沒有禮貌了?”
“不會。”甲定漪斬釘截鐵的說。
“……”布勤說,“要不然, 我去幫他抱抱娃娃吧。”其實布勤這樣說, 是想借個由頭自我介紹一下, 總不能吃了人家東西, 連名字都不告訴人家嗎?
見甲定漪沒有阻攔, 布勤就向了廚房。走這幾步路,他細(xì)心觀察了一下屋裡擺設(shè), 發(fā)現(xiàn)與甲定漪家裡的非常相似,就連傢俱的樣式和顏色,也基本相同。進(jìn)了廚房,布勤又吃了一驚。
剛纔看到的孩子大概一兩歲左右,正坐在一個學(xué)步車裡,在廚房跌跌撞撞的走著。學(xué)步車的車頭,挖出了不同形狀的鏤空,孩子正拿著一個圓形的綠色積木,正要往三角形的空蕩裡塞進(jìn)去。
“寶寶,那個是三角形,你拿的是圓形。”剛纔開門的男人切菜之餘,扭過頭對孩子說。
見孩子不理自己,依舊將圓形積木砸向三角形,男人蹲下身,教導(dǎo)說,“寶寶,這個是圓形的。跟我學(xué),圓形……算了。”男人放棄般的自言自語,“你連我的名字都不會說,何況這個呢。”
竟然還講究幼兒智商開發(fā)?布勤對龍域又有了新的認(rèn)識。
那個男人發(fā)現(xiàn)了布勤,笑道,“餓了嗎?馬上就開飯了。”
“我只是來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我?guī)兔Φ摹!辈记谡f。
“沒關(guān)係,你去坐著吧,我一個人就可以。”
布勤又覺得尷尬了,爲(wèi)了打破這種尷尬,布勤主動自己我介紹,“我叫布勤,你叫什麼?”
“我叫初五。”初五說完,就不再繼續(xù)問了。
於是布勤又陷入了尷尬。初五從來沒見過自己,難道就一點都不好奇,自己從哪來,是什麼人嗎?更別提龍域是一個這麼封閉的地方,裡面的人見到自己,不應(yīng)該都好奇死了嗎?
布勤探頭去看初五炒菜,初五炒的像是土豆絲,土豆絲被紅油裹著,還有不少豆豉。布勤沒話找話,“你用了豆豉和豆瓣醬炒土豆絲啊?一定很好吃。”
“我用的是老乾媽。”初五說,“有點辣,可以嗎?”
布勤有點傻眼,“你用的什麼?”
“老乾媽啊。”
“是甲定漪教你的嗎?”
“甲定漪不會做飯,怎麼可能教我這個。這是……”
“那是陸英志教的?總不會是段無顰教的吧?”
初五奇怪的看他一眼,“這東西龍域裡家家都會做,爲(wèi)什麼還要人教?”
布勤臉上表情複雜,呆呆的看著初五。初五以爲(wèi)他被拒絕了難過,試探的說,“要不然,你幫我拉抽油煙機(jī)?”
“我?guī)湍憷颤N?!”布勤眼睛睜得如銅鈴般大。
“抽、抽油煙機(jī)啊……”初五被他嚇了一跳,猶豫的說,“你要是不想,就算了。”
布勤回過神來,連忙說,“我不是不想幫忙。只是我沒見過抽油煙機(jī),不知道該怎麼用。”
“沒見過?”初五一歪頭,亮晶晶的眼睛眨了眨,說,“這東西不是家家戶戶都有嗎?你沒見過嗎?”
初五表情動作如此單純可愛,看得布勤心臟竟不由自主的猛烈跳動了幾下。布勤這才仔細(xì)打量了下初五,他的年紀(jì)也就十五六左右,臉上滿是稚嫩。實在想不出,他已經(jīng)是個兩歲娃娃的爹了。
雖然古時候成親都早,但秉著“早戀不能成功”的指導(dǎo)原則,布勤的小說裡,沒有一個人物未成年就生娃的。
正在布勤盯著初五發(fā)冷的時候,忽然感到腳上一疼。布勤低下頭,竟然是一直不言不語的娃娃,駕駛著學(xué)步車,碾過了他的腳。布勤停頓了一下,才“嗷”的一聲叫了出來。
孩子卻毫不在意,不但沒有被嚇到,反而揚起了頭,用一雙水盈盈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
這種反差——根本不是萌,而是恐怖啊!布勤瞬間想起了陰兒房、靈異孤兒院等等電影。更何況,這孩子的眼神,太像外面安然坐著、等著白吃的甲定漪了!
初五半蹲下身,又歪著頭在布勤眼前晃,“你沒事吧?”
“……你先抱起你家孩子再說。”布勤幾次嘗試抽出腳來,都沒有成功。
“哦。”初五抱起孩子,布勤纔得到瞭解脫。
“寶寶,我說過多少次,不可以隨便衝向小狗、小羊和小雞……”初五看了布勤一眼,補充道,“還有叔叔。”
誰是叔叔啊?我只比你大了幾歲吧?布勤扭動著沒有了知覺的腳趾頭,訕訕的笑道,“沒關(guān)係,小孩子嘛,肯定會淘氣的。”
“你還是回去坐著吧,我馬上就能做好飯。”初五說,“麻煩你將寶寶抱出去吧,我怕這裡油煙大。”
“好的。”布勤拍拍手,對孩子張開懷抱,“寶寶來,哥哥抱。”
寶寶擡起高傲的頭顱,半瞇著眼睛審視了布勤一遍,然後一扭頭,趴在了初五肩上。
你真的不是甲定漪的私生子嗎?我知道了,一定是我和甲定漪失聯(lián)的這兩年,他偷偷跑去生孩子了是不是?
初五連忙摸摸寶寶的頭,小聲哄道,“寶寶乖,爹爹要做飯,跟著叔叔出去吧。”
“跟哥哥出去吧。”布勤咬重“哥哥”兩個字。
寶寶心不甘情不願的伸出高傲的小肉手,搭在了布勤肩上。布勤鬱悶的發(fā)現(xiàn),他竟然產(chǎn)生了感恩戴德的感想。爲(wèi)何他一個嬰兒,在不足兩年的短短人生裡,竟然也能和甲定漪一樣,高高在上得心安理得,接受你的恩惠,反而像是對你的恩賜。
布勤接過寶寶,抱著他回了客廳。
甲定漪看到他,問道,“怎樣?”
“什麼怎樣?”布勤將寶寶的臉轉(zhuǎn)向甲定漪,問道,“看看這張臉,你說,你揹著我做了什麼好事?”
“我什麼時候做過好事?”甲定漪反問。
“我的意思是,你做過什麼壞事?你看看這張臉……”布勤說到一半,就聽門被打開了。
走進(jìn)來一個身抗鋤頭的男人,脫下草帽,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和甲定漪。
“長得和他一模一樣。”布勤頓了一下,說道。
他懷裡的寶寶看到男人進(jìn)來,就張開手,咿咿呀呀的叫了起來,想讓男人抱。男人將鋤頭放在牆角,又將草帽掛好,纔不慌不忙的走了過來。他卻不接過孩子,而是拍了下孩子小小的掌心,然後就掀開簾子,進(jìn)了廚房。
布勤聽到那男人對初五說,“他怎麼又來蹭飯了?我不是說過,不讓他進(jìn)門嗎?”
“吃點飯又沒什麼。我還沒聽說過,誰家有將人拒之門外的呢。你不要總是冷著臉,寶寶整日裡看著你,也跟你一樣了。”
布勤沒聽到男人的答話,廚房裡安靜了一會,才又聽到初五有些虛喘的聲音,“抽油煙機(jī)又壞了。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你去看看吧。”
“今天一點風(fēng)都沒有,外面的扇葉紋絲不動,又怎麼能抽出油煙去。”
“那就先吃飯吧。幫我端菜。”
二人的對話到此結(jié)束。布勤用眼睛詢問甲定漪:你不是說這裡民風(fēng)淳樸,家家戶戶熱情非常嗎?
甲定漪自然能看懂布勤眼裡的意思,說道,“我是來吃飯的,又不是來看他賣笑的,隨他怎麼想。”
布勤趕快捂住孩子的耳朵,“別當(dāng)著孩子的面這麼說。”
布勤放開手,就見寶寶又?jǐn)E起了高傲的頭顱,鄙視的看著他。布勤啞然,嘆了口氣說道,“這孩子,長大後必是個人才啊。他大名叫什麼?說不定是個大人物呢。”
“他就叫寶寶。”
“姓什麼?”
“沒有姓。就叫寶寶。”甲定漪說,“這裡的人,沒有姓氏。也沒有家族一說。”
就在布勤又一次陷入驚訝之時,初五和剛進(jìn)屋的男人,一起端著飯菜出來了。
初五一共炒了兩個菜,一個老乾媽炒土豆絲,一個紅燒排骨,又煮了一個絲瓜湯。他給幾個人盛了飯,又跑進(jìn)廚房,端出一小碗南瓜蓉,抱過寶寶,一勺一勺的喂著他。
幾個人安靜的吃飯,布勤覺得如果他們有姓氏,那這一家應(yīng)該複姓無言纔對。布勤於是又找話說,“初五,這位是你哥哥嗎?”布勤會有此猜想,是因爲(wèi)那個男人和初五長得有些相似,不知是不是因爲(wèi)年紀(jì)大了不少,那男人不似初五一樣滿臉稚嫩,骨骼已經(jīng)長開,顯得鼻挺眼長,反而有一種陰狠與沉穩(wěn)。
初五點點頭,“對呀,他是哥哥。他叫中元。”
布勤隱隱有了一種猜測,他們的名字,來自於他們出生的日子。初五應(yīng)該是初五那天出生的,而他哥哥中元,應(yīng)該是中元節(jié)那天出生的。
布勤又問道,“寶寶晚飯吃南瓜蓉啊?寶寶他娘呢?”
本來就安靜的飯桌,更是靜的連呼吸聲都不見了。
唯有初五,眨了眨眼睛,問道,“什麼是娘啊?”
布勤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的解釋道,“娘就是生寶……嗷……”
布勤被甲定漪狠狠踩了一腳,正踩在剛纔寶寶碾壓的那根腳趾上。他委屈的看了甲定漪一眼,卻被甲定漪瞪了回來。
“食不言寢不語。”甲定漪說完,就將一塊紅燒排骨塞進(jìn)了布勤嘴裡。布勤啃著排骨,不再出聲了。
初五還想追問,也被中元塞了一塊排骨。中元塞完排骨,就用一種探究的眼神,看著布勤。布勤有些害怕,低下頭猛地扒飯。中元收回眼神,又看了甲定漪一眼,像是在與他交流了什麼。
一頓飯,就在奇怪的寂靜與無邊的尷尬中,吃完了。布勤本想留下洗碗作爲(wèi)答謝,卻被甲定漪拉走了。
初五倒是一頓飯吃出了感情,抱著寶寶站在門口,依依不捨的對布勤招手,“明天還來吃啊!”
布勤敷衍的點了點頭,無意中卻看到寶寶從初五的懷裡探出頭來,惡狠狠的看著自己,白眼都露出了一半。
布勤看得心驚膽戰(zhàn),連忙拉上甲定漪,踏上了回家的路。
終於出了寶寶的視線範(fàn)圍,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終於消失了。布勤總算鬆了口氣,說,“你有沒有覺得,那個寶寶,特別古怪又可怕。”
“有嗎?”甲定漪說,“我怎麼倒覺得,他還有點可愛?”
那是因爲(wèi)你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誰看小時候的自己,不覺得可愛?
布勤不想再糾結(jié)這個問題,便四處打量。此時正是晚飯時間,家家戶戶的煙囪裡都冒出了炊煙。一陣傍晚的暖風(fēng)吹過,布勤覺得格外舒服的同時,發(fā)現(xiàn)房頂上煙囪中的煙氣,突然大了起來,直直的向空中吹去。
“你看,那是……”
“那好像就叫抽油煙機(jī)。”甲定漪說,“我曾經(jīng)看過煙囪底下,連接爐竈的部分,有鐵鑄的扇葉,中間插著鐵管,一直連到上面。我沒有上房看過,煙囪上面有沒有其他設(shè)計,我就不知道了。”
布勤想了想說,“我曾經(jīng)見過這樣的‘抽油煙機(jī)’。煙囪上下各有一個風(fēng)扇,扇葉方向一致,都是向上。只有有風(fēng)吹過,上面的風(fēng)扇轉(zhuǎn)起來,就會帶動下面的風(fēng)扇,煙就抽出去了。沒想到龍域的人還能想到利用風(fēng)能。”
“也許是他們沒有其他娛樂,只能專心研究這些了吧。”甲定漪說,“我來了這麼久,也沒見他們有什麼娛樂。每日裡不是吃飯就是幹活,然後倒頭就睡。”
“如果真是這樣,他們怎麼可能擁有這樣的創(chuàng)造力?沒有豐富多彩的文化和娛樂,只有複製和壓抑,還說什麼創(chuàng)造?”
甲定漪見布勤說的眼睛發(fā)亮,口水直噴,似乎非常激動,只好拍了拍他的頭安撫他。
布勤也覺得自己激動的莫名其妙,平靜下來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剛纔我問寶寶的娘,爲(wèi)何初五反問我娘是什麼?難道他和寶寶都是孤兒嗎?可就算這樣,他應(yīng)該也見過別人喊娘啊。”
“我不是說過了嗎,這裡沒有姓氏,也沒有家族。”甲定漪說,“這裡沒有婚姻和父母的概念。想在一起生活,就在一起生活。想獨自生活,就獨自生活。”
布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可是孩子出生後,管自己的爹孃叫什麼呢?”
“這也是我覺得最奇怪的。我來這裡半個多月了,一個孕婦也沒見過。”甲定漪神色凝重,“龍域裡的人,似乎不會懷孕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