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勤望著天上的滿月, 一包眼淚又灑了下來。他拉過牀單擦了擦鼻涕，雙眼又無神的望向了天空。
劉善看不下去，勸道, “別再哭了, 本來就長得難看, 眼睛哭腫了就更難看了。”
“你看這月亮……多圓啊。”布勤揉揉眼睛, “可惜它現(xiàn)在這麼圓, 過不了幾天就會缺一塊了。再過不久，它又圓了。不過那個時候，它已經(jīng)不是今日的月亮了。”
劉善聽不下去了, 自從十天前他被甲定漪從煜火峰遣了回來，就整日裡躲在房裡悲秋憫月的, 就算掉片樹葉他都要感傷半天。劉善又勸了他兩句, 離開了他的屋子。剛一出門, 他就對著身後一招手，一個黑色的身影便出現(xiàn)在了他的身邊。
從屋頂跳下來的, 正是護送布勤回來的暗衛(wèi)。劉善問道，“將左護法送回來時，門主都交待什麼了？”
“稟右護法，門主只是說，讓左護法回來協(xié)助你準備親事。”暗衛(wèi)道, “門主還說, 左護法他主意多, 定然能將這門親事辦好。”
劉善越發(fā)捉摸不定, 甲定漪是如何想的了。本來以爲這場聯(lián)姻背後另有玄機, 但此時看起來，這事似乎已經(jīng)板上釘釘, 再無其他可能了。就連天樂門與平漣湖親事的帖子，也隨廣招天下豪傑共討龍域的帖子，一起發(fā)了出去。
不僅是劉善，就連一向以沉默爲準則的暗衛(wèi)，也難得多嘴問了一句，“左護法他……沒事吧？”
劉善漠然瞟了他一眼，暗衛(wèi)自知說多了，便垂頭不再言語。劉善回頭望著布勤的房門，嘆了口氣道，“你看好左護法，無論他做什麼，你都不離左右。也不要打擾他。”
暗衛(wèi)心道，左護法平日裡最爲和善，還能做出什麼破格的事來？但他似乎，還不夠了解這位“左護法”。俗話說的好，兔子急了還咬人，何況布勤也算個經(jīng)歷過生死的人了，怎麼可能就這樣逆來順受？
所以他，選擇了離家出走。
當然，布勤不認爲自己的行爲是離家出走，因爲家總是要回去的，而他的決定是永遠不會回來了。布勤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段無顰了。他思來想去，還是不帶段無顰一起走了。他的想法很簡單，自己前途未卜，跟著甲定漪這個天樂門門主，總比跟著自己好吧。
布勤想去與段無顰告別，但他知道，以自己的演技，和段無顰的觀察力，恐怕自己還沒開口，就會被他看出來意圖。所以布勤留書一封，寫好了遺書……不，留書之後，布勤仔細看了看，覺得自己的寫作功底還沒放下，竟然有點欣慰。
大不了，以後可以在街上擺個攤，替人寫寫書信。或者幹回老本行，寫些市井小說，有空再編個劇本，把他和甲定漪的故事寫一寫，讓後人傳唱。
他將那封信放在桌子上，信裡面寫著：
“顰兒。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jīng)浪跡天涯，也許我們永生都不會再見了。我知道你心裡還是怨恨我，我也怨恨我自己，懦弱又膽小。過了那麼久纔去救你。但是你和我不同，你的人設(shè)是註定要做王者的。
想我真是一事無成，不論是在哪個世界裡。但還好，我創(chuàng)造了你。除了你，還有意外的一切。但都是我的腦洞，所以不論這些人物如何自由發(fā)揮，我也只能接受他們，平等的愛他們。我希望你也是一樣，愛自己的一切，也愛身邊人的一切。
就算出身不能由己定，但在命運的浪濤中，也是可以做只小船，乘船而行，不被巨浪吞沒。”
布勤這信寫的亂七八糟，沒頭沒尾的。雖然是寫給段無顰，但寫這信的時候，布勤卻總是想起甲定漪。天樂門裡的東西，最終都會到甲定漪手裡，那他也會看到這封信吧。那他，一定會懂得自己的意思吧。
可是懂了之後，肯定會更生氣吧？
但布勤顧不得考慮甲定漪的感受了，他就是考慮了太多人的感受，最終才使得沒人考慮他的想法，隨意的傷害他。他沒有甲定漪和段無顰的狠勁，去報復(fù)傷害自己的人。大概真的因爲人設(shè)不同吧？
自己大概永遠是廢柴人設(shè)了。布勤嘆了口氣，收拾好行囊，就悄然離開了天樂門——自然，是他自以爲的“悄然”。
他前腳剛出天樂門，後腳暗衛(wèi)就跟上了。還不止一個，而是一下跟了四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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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暮師兄，前面……”說話的弟子掀開馬車的簾子，只覺得眼前慘白色的人臉一閃，一陣血腥氣息向他撲來。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朝暮的掌風(fēng)打了出去。
弟子摔出幾仗遠，愣在地上回不過神來。雖然剛纔的事只發(fā)生在一瞬之間，但那種直逼心房的恐懼感，卻是真真切切，揮之不去。冷汗順著他的臉頰流下，當朝暮掀開簾子走下馬車時，那位弟子竟然不知所措的後退了一步。
朝暮寒意逼人，臉上卻有一絲潮紅。走到他身前，道“我不是交代過，不許靠近我的馬車嗎？”
“是……是因爲前面就是四喜鎮(zhèn)了，馬上就要天樂門了，我才……”
“知道了。”朝暮丟下三個字，轉(zhuǎn)身就向馬車走去。只掀起一個細小的縫隙，朝暮鑽了進去，立刻將簾子外面的鐵門合上了。馬車震動了一會，就又恢復(fù)了平靜。
那位弟子一時半會回不過神來，朝暮師兄實在太過奇怪了。事態(tài)緊急，他們爲了趕路，無不是輕裝簡從，唯有朝暮，非要親自趕了一輛笨重的馬車。
說這馬車笨重，可真是一點都不爲過。車身都是鐵鑄的，似乎是日夜趕工出來的，也顧不得什麼美觀，碩大的鉚釘七扭八歪的固定在車身各處。就連車身上的窗戶和門，也是關(guān)的死死地。他還是見難得那兩扇小鐵門推開了，纔去向朝暮稟報行程。
這馬車不大，卻足足用了八匹馬拉，才勉強趕上其他弟子的腳步。就算弟子們有所怨言，朝暮還是不爲所動，將馬車趕的平平穩(wěn)穩(wěn)，一幅穩(wěn)如泰山的模樣。弟子們早就有猜想，這馬車裡，莫不是藏了什麼寶貝？此番前去討伐龍域，說不定掌門和長老們會交給他什麼克敵的寶物。
雖然剛纔一切發(fā)生的太快，他看不清楚閃過眼前的到底是什麼，但他敢肯定，那決定是個活物，而且是個極其危險和恐怖的活物。朝暮師兄他，爲何在馬車裡關(guān)個怪物？或者說，養(yǎng)個怪物？那位弟子看著平靜的馬車，不敢再多想，匆匆走了。
朝暮回到馬車之中，首先做的，就是用鑲在車身上的鐵鏈，將眼前人的身體緊緊纏住。看著那人不情願的扭動著身體，早已凌亂的頭髮，胡亂的撲在蒼白而俊美的臉上。
“本以爲正午陽氣最足的時候，你應(yīng)該可以剋制住身體裡的屍毒。看來以後還是一直將你綁著吧。”朝暮語氣雖然冷漠，但是臉上竟難得露出些不忍來。
“誰被打擾了好事，能保持冷靜？難道我應(yīng)該一團和氣的請他進來，看我們辦事？將我看去也就罷了，若是看了你的難耐樣子去，可就虧大了。”
朝暮微怒，“這是爲你壓制屍毒，莫要講的如此不堪。”
“我知道，師兄對我最好。爲了替我治病，甘願獻出自己。”
真正叫的上朝暮師兄的，只有與他同承一師的朝芩了。只是他如今已不復(fù)往日的風(fēng)光，既不是霧靈山的親傳弟子，也不是龍域的北方長老。
如今的他，不人不鬼，膚色蒼白如石灰，上面還遍佈著青色的瘢痕；髮絲乾枯發(fā)黃，指甲也早沒了光澤，又粗又糟，十個手指三個緊綁著繃帶，因爲指甲不小心被碰掉了。
更別說，他身上還散發(fā)著濃烈的腥臭味，就算朝暮在馬車裡堆滿了名貴香料，還是難以遮掩。
無神的眼睛，只有談到一件事的時候，纔會短暫的釋放出光芒。他此刻眼中又難得有了神采，將身體擠到朝暮身邊，仰躺過來，露出那個身體上唯一有活力的地方。朝芩壞笑著說，“有勞師兄了。”
朝暮瞪他一眼，卻毫不猶豫的照辦。
朝芩被捆得緊，身上唯一能動的，就是腰了。他說道，“這屍毒，又要勞煩師兄來吸出了。”
朝芩話說道如此，朝暮卻未見赧然，真像是用平常方法，爲朝芩解毒似的，絲毫不見彆扭。
“長大之後，師兄就不叫我一起洗澡了。我都快忘了師兄……的樣子了。”朝芩說這話的時候，倒有些感慨。
朝暮卻如大夢初醒一般，十分不快的打開了朝芩的手。朝芩臉上的笑容一滯，本就被捆著的身體，越發(fā)僵硬了。
最親密的姿勢，兩顆心卻隔了最遠的距離。
朝暮背對著朝芩，自己摳出那些濃稠液體，捧在手裡仔細觀察了片刻，才用毛巾擦了去。他說，“又淡了不少，看來這種方法有效。”
“師兄只顧爲我解毒，有來無往非君子，不如我也替師兄解解心中的毒火？”朝芩說，“解開我。”
朝暮表情淡漠，“今日已經(jīng)取過毒，待明日再繼續(xù)吧。”
朝芩不甘的喊，“你到底爲何如此對我？就爲了解毒？難道只要霧靈山的弟子中了毒，你都願意用這種方法爲他們解毒嗎？”
朝暮一臉不可置信的說，“自然不會。只有你，是我唯一的師弟。”
雖然對“師弟”兩個字不滿，但朝芩看在自己是朝暮的“唯一”的份上，也就沒了脾氣。可朝暮又說了一句，讓他瞬間又煩躁起來了。
“我答應(yīng)過師父，一定會將你帶回霧靈山上。而且，掌門他……”朝暮沒有繼續(xù)說下去，而是穿戴好，出了馬車，又將門緊緊鎖上了。他謹慎的觀察四周，見無人看向這邊，便快步走向了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