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昏暗,烏雲低垂。
明明才過未時,就已黯淡恍若黃昏暮時。
雨勢驟然增大。
跳珠亂飛,騰躍擊打在黛瓦粉牆之上,密如聯珠,難以分得清楚,僅僅能夠聽見黃豆炸裂爆響聲。
天地一片茫茫。
不像是春雨,倒有了些夏日暴雨之相。
支開半扇窗,江風闔上眼睛,靜聽窗外風雨聲,心思卻是難得地寧靜了下來。
甚至懶得再去琢磨嵩山派在衡山城、衡山派當中做好的佈置。
有時候,計劃不需要多麼嚴謹周密,簡明直接些,反而更有力度。
左冷禪算到了一切,但決計沒有料到,會有個五嶽劍派外的自己突然跳出來攪局。
現在……
自己手中又多了離歌笑四人這支奇兵,足以扭轉局勢了。
燕三娘從桌上端起只茶杯,不爲喝水,只是藉著低頭的機會悄悄打量江風。
她這幾年來行走江湖,見識過的人物已經不少,但還從未見過如江風這般。
江風年紀絕不會太大,這點燕三娘很確定,但武功卻又練得如此之高。
尤其他現在默然坐在窗邊時,身上更是涌現出一股洗盡浮華,超然物外的氣度,令人拿捏不準真實年紀。
一下子就把屋內滿目滄桑,不修邊幅的離歌笑壓了下去。
而這,還是在江風現下裝載的阿卑羅王氣質過於冷峻,沖淡了自帶天賦“江楓一笑”的魅力效果。
“大人!”
一陣不合時宜的叩門聲從屋外傳來,燕三娘記得,對方應該是那個叫“盧劍星”的錦衣衛。
雖然性子沉穩,能被應無求選中帶在身邊能力之類也足夠,但蹉跎到了中年卻還僅是個總旗。
比起年紀輕輕,就超品擢升爲指揮使的應無求完全無法相提並論。
解下身上油布雨衣,免得上面的雨水打溼地板,盧劍星躬身入內。
小心翼翼打開油布包裹,將四身飛魚服雙手呈遞給江風,不忘低聲解釋一句。
“應大人就在衡陽城召集附近衛所的兵馬,只需半日功夫,就可開進衡山城中……”
這件事江風自然知曉,甚至他也猜得到應無求的小心思。
先被自己用武力鎮壓,又被逼著服下顆所謂的“三尸腦神丹”後,應無求對江風已經有了一種天然的畏懼。
在確定“三尸腦神丹”內蠱蟲只有等到端午之日纔會復甦,己身暫時無恙後。
他本能地想要儘可能避開江風。
而且……
應無求的心思主要還是在朝堂之上,江湖中的事情提不起他多大興趣。
柴胡、燕三娘是賊,與負責偵緝朝臣,拱衛皇室的錦衣衛雖然不是死敵,但依舊天然對立。
能夠披著身錦衣衛的飛魚服在外四處遊走,對他們來說可以說是極爲新奇刺激的體驗了。
右手提酒壺,斜倚在靠椅上離歌笑,卻沒他們這般興奮,左手摸過雲錦上針織嚴密的妝花紋樣,一時間思緒萬前。
自從五年前辭官掛印的那日起,他就從來沒想到居然還有重新穿上這衣服的一天……
“明後兩天,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江某還有事在身,不便叨擾,幾位就在此養精蓄銳,等劉正風金盆洗手那天大家再會……”
細細估算下時辰,江風豁然起身,對屋內五人拱拱手,就欲起身離開。
城中另外一處,差不多也到了好戲上場的時候了。
————
淒涼胡琴聲在雨幕中吱呀響起。
“金沙灘……雙龍會 ……一戰敗了……”
“小東人,闖下了,滔天大禍……”
從《託兆碰碑》無縫轉換到《三孃教子》,一個身材瘦削的老者,緩緩從板桌旁起身,踱步向前走去至某個正大放厥詞的矮胖漢子身邊。
老人也不言語,只是側過頭,用眼盯著他。
足足半晌功夫,方纔搖頭道。
“你胡說八道。”
聲音平靜至極,不見絲毫慍怒。
遠遠瞧見這幕,施展輕功踏雨而來的江風放慢身形。
“好快!”
滿堂茶客,除去江風外,竟無一人看見老者如何拔劍出手。
只覺青光數閃,叮噹當連響數聲,老者便已將窄劍插回琴身。
“你在胡說八道!”
又自搖頭重複了一遍,老人轉身就要離開茶館。
鴉雀無聲,衆人不自覺屏住呼吸,就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
“瀟湘夜雨”莫大,“迴風落雁劍”。
眼見莫大身形就要消失在雨幕當中,江風提氣縱聲道。
“好一手‘一劍落九雁’,莫先生果然不愧是衡山掌門,劍法精妙高絕……”
這一聲,江風已是特意用上了內力,雖然是在奔行途中,但是聲音不疾不徐,字字清楚。
語速更是與前行速度保持有一種別樣的同步,當最後一個字落下時,業已在莫大身前七尺處停下腳步。
正好是一臂加一劍的安全距離。
江風雖然未曾施展什麼精妙劍術,普通江湖客看不出高明。
但單憑這手掌控力,已經足以令莫大這等五嶽劍派掌門動容。
“江山代有才人出,年輕人,你師承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