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德諾與嶽靈珊易容喬裝，藉著酒鋪生意作爲遮掩，就是爲了不暴露自己華山劍派弟子的身份。

沒想到，結果卻還是生生被捲了進來。

青城派雖然手段狠毒，爲人不恥。

但與華山派之間，畢竟是從嶽不羣師父那一輩就結下的交情。

在這種情況下，華山劍派立場很是有些尷尬，現在又被江風拿江湖道義的名頭架上去表態。

其實這也就罷了，行俠仗義，本來就是江湖正道的本分。

但如果尚未出閣的嶽靈珊表現得與江風太過熟稔親近……

雖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

但要知道，江湖流言最是殺人無形，很多事情可就好說不好聽了。

“勞先生有話不妨直說！”

江風不置可否，林震南卻已按捺不住，率先開口質問。

“江少俠是我福威鏢局恩人，若是有人想要……”

聽到這裡，江風輕輕搖頭。

林震南立時收聲，不再繼續下去，但卻不忘輕輕拍下腰間劍鞘，威脅之意表露無疑。

勞德諾是帶藝投師，真實年紀比嶽不羣小不了幾歲，在江湖中打滾兒的時間，還在林震南之上。

見到林震南如此神情，立時收起平時的老實本分模樣，不客氣回望過去，想要在氣勢上壓倒對方。

看過林家父子練功的，可不只是青城派的於人豪、方人智。

他與嶽靈珊來得更早，早把林震南武功看了個底掉兒。

知道他真實水平充其量不過與“青城四秀”伯仲之間，遠遜自己。

然而。

“這傢伙……？！”

勞德諾眉毛揚起，難掩臉上驚詫表情。

雖然林震南並未激發繼承自“林遠圖”的渾厚內力，但是他單單只是立在那裡。

整個人的氣質就與先前，乃至走進房間之前大不相同。

氣概凝實，有如淵渟嶽峙，更是隱隱流露出一股說不出的慘烈殺氣。

林遠圖白手起家，仗劍行走江湖接近甲子歲月，生生殺出來“打遍黑道無敵手”的名頭，經歷的殺伐之重可以想見。

江湖中人少有能夠與之相提並論。

即便是他暮年心態復歸佛門，蝸在斗室當中竟日誦經唸佛也無法完全消弭。

林震南對他的扮演度，尚還處於一種較爲初級的階段。

只得其形，未見其意。

還未到達形神具備的地步。

不過是仗著與“林遠圖”的淵源走了條捷徑而已。

但因爲剛剛經歷了一場廝殺，知道了其他幾處分局的遭遇，心情激盪，無形中契合了其中殺氣。

反而表現得極爲強烈。

勞德諾在華山劍派門下潛伏十多年，未被任何人懷疑，察言觀色的本事也是不凡。

立時就察覺出林震南身上近乎脫胎換骨的變化。

雖然他不清楚其中緣由，但本能感覺到這回如果放開了讓兩人生死相搏。

死去的一定不會是林震南。

沒有任何道理可言，但給勞德諾的感覺就是如此。

再與江風年紀輕輕，卻能擊殺外貌雖不起眼，但武功實可謂一代宗師的餘滄海聯繫起來。

勞德諾心中立時作出最終決定。

“此子定有秘密，要儘快稟告師父他老人家纔是……！”

當然，他所謂的“師父”，可不是指“君子劍”嶽不羣，而是五嶽盟主左冷禪。

“看來，這回同往衡山，是避無可避了?！?

勞德諾眨眨眼睛，心中暗道。

五嶽劍派當中，不提自己擁有絕對掌控權的嵩山派。

其他東嶽泰山、西嶽華山、南嶽衡山、北嶽恆山四嶽當中，左冷禪唯一較爲忌憚提防的只有一人。

“君子劍”嶽不羣。

四嶽之中，以泰山、衡山兩派勢力最大，弟子最多。

但泰山派“天門道人”在五嶽掌門中資歷年紀最輕，放在門中尤其如此。

不僅有長兩輩的師叔祖在上頭，其他師叔師伯就更不用提，門中內鬥激烈。

天門與天鬆師兄弟兩個，性子也是一般的剛烈如火，受不得激，不難對付。

衡山派處境也差不多。

莫大武功不俗，但性子古怪，爲人落拓，反不如劉正風在門中以及江湖上威望高。

雖然劉正風並沒有奪權的心思，但事實就是如此。

而且如果說天門缺點在於性子太剛，眼裡揉不得沙子。

那麼莫大就恰恰相反，頗有些“明哲保身”的軟綿，遇到事情自保爲上，不願出頭。

只需恫嚇嚇唬幾下，就會不得已屈從。

恆山派定閒爲人隨和，見識廣博，慈祥平和，恆山三定中感情甚篤。

就連定閒的掌門之位都是當年身爲師姊的定靜推位讓賢，完全沒有外人挑撥的餘地。

不過恆山派盡爲女子，在以男性爲主的武林當中多少有些顯眼，武功與話語權均不夠。

華山劍派雖然經過日月神教十長老齊攻華山，以及玉女峰大斗劍兩場劫難。

折損了不知多少菁英，元氣遠未恢復過來。

門中弟子不過二三十人，還都是這十來年時間所收，在五嶽中勢力最弱。

但嶽不羣劍術不俗，又修有“紫霞神功”，放眼五嶽，也就左冷禪一人能夠穩壓他一頭。

“君子劍”的聲望更是人盡皆知，雖然名爲“不羣”，實則極爲喜愛結交朋友。

爲人處世，教育門下，更是恪守規矩。

比起習慣使用強霸手段的左冷禪來，無疑更得人心。

尤其嶽不羣心智過人，做事滴水不漏，沒有任何把柄弱點可供利用。

勞德諾作爲左冷禪三弟子，被派去執行此事，足可見左冷禪的重視程度。

勞德諾的真實身份，在嵩山派中也是絕頂機密，只有左冷禪一人掌握。

其餘嵩山十三太保，沒有任何人知曉。

傳遞消息時同樣也是極爲繁瑣，在特定時間，找華山腳下特定的人單線接觸，將一切有可能暴露身份的隱患降至最低。

現在，勞德諾下山遠行，之前的一應佈置自然是用不上了。

偏偏這件事又過於重大，必須要儘快告知左冷禪才行。

勞德諾思之再三，覺得也就衡山城是個好地方。

五嶽劍派同氣連枝，互爲盟友。

衡山派二號人物封劍歸隱，金盆洗手。

左冷禪就算不去，也必定會派出最親信的幾名師弟代爲前往。

雖說私下裡向他們曝露身份有些危險，但是事關重大，勞德諾也顧不了這許多了。

比起勢力廣大的嵩山派來，小貓小狗兩三隻的華山劍派差得實在太多，一待十來年，勞德諾早就煩膩了。

如果能夠混上個掌門之位的話，其實倒也不算差。

但又有個令狐沖存在。

無論是年紀、武功、入門時間，還是與嶽不羣夫婦的關係均遠遠勝過於他。

雖說岳不羣不清楚勞德諾真實來歷，但他帶藝投師，入門的時候年紀也已經太大。

早已過了筋骨未成的黃金時期，一身氣血開始走下坡路，嶽不羣自然不可能將真正壓箱底絕學傳授於他。

勞德諾又不敢正大光明練習嵩山武功。

可以說，他待在華山，就是純粹消磨自己的光陰。

就算有朝一日，左冷禪目的達成，將五嶽混元一統，勞德諾得以重返嵩山。

但武林中人，以武功爲本。

就算左冷禪論功行賞，但是勞德諾耽擱了十多年武功，和嵩山派太保、弟子又從未建立過什麼關係。

做得還是這種爲人不恥的臥底勾當，怎麼可能得到與他功勞相匹配的那獎賞。

還不如早想辦法，及早擺脫當下身份。

從這個角度來想，衝動暴露自己，反而是上上之選。

當然……

爲了避免左冷禪遷怒，勞德諾也必須立下份真正的功勞才能折算得過，失去自己這個華山派臥底的損失。

毫無疑問，小小年紀就能力克餘滄海，並且在倉促間令林震南發生如斯變化的江風完美符合要求。

江風知道勞德諾身份，或許能猜得出他的真實想法。

不過江風並不在意就是。

勞德諾心計不俗，暗中搞些破壞，確實巧妙。

但他最大的弱點就是自身武功不濟，野心與自身實力嚴重不匹配。

只需江風一出手，就能輕易將其解決。

此時……

他的心思已經轉移到了更有價值的其他人身上。

“方人智……是吧？”

對守在門口的四名鏢師點點頭，江風推門步入臨時被改造成囚室的大廳。

視線環視一圈，腳步不停，目的地極爲明確地奔著某個方向而去。

江風居高臨下俯視著這個小頭小腦，看上去就頗有些精明奸猾之相的傢伙。

“江大俠……”

順著江風腳蹬的薄底快靴，方人智視線緩緩上移，在胸前停頓住，不敢繼續往上瞧。

雖說直面江風表情，無疑更有助於自己作出判斷。

但方人智更加擔心自己會因此觸怒江風，或者反過來，自家心思被江風完全看穿。

還是保持這樣，最能讓他心安。

“餘滄海已死，青城山已無主人。

怎麼樣，想不想成爲青城派下任掌門？！”

雙方武功，以及現在的處境，差得太多。

江風根本不屑對方人智耍弄什麼手段，上來就直接把一切話攤開來說。

方人智猛然擡頭。

滿臉的震驚，嚅喏不敢言。

但眼底中潛浮的野心，卻如火燒般，將他出賣。

與勞德諾，不能說相似，只能說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