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之見,林總鏢頭最好還是把派出去的那些人收回來爲好……”
冷眼旁觀著林震南安排佈置下去,暗暗評估,江風始終未發一言,直到臨近門口時,方纔丟下一句。
“呃……?”
林震南神情一愣,沒有理解江風什麼意思。
勞德諾旁觀者清,江湖閱歷又豐富,瞬時明白過來,清清嗓子,咳嗽一聲提醒道。
“依林總鏢頭之見,令鏢局那些鏢師、趟子手身手比之青城弟子該當如何?”
事涉生死,林震南本身見識也淺,雖然佯裝鎮定,實則仍是不免亂了陣腳。
林震南行鏢,向來是人情加銀錢開路,能不動手絕不動手。
而江湖中有名聲的好手,自然也不會窩在鏢局當中做個小小的鏢師、趟子手。
不要說掌門餘滄海隨時可能出現,單單碰上任何一個青城弟子,這些武功平庸的鏢師都討不了任何好。
又何苦將他們派出去,平白葬送了性命。
真正合理做法,反而應該是將人手一併抽調回鏢局中來,收縮防線。
甚至可以再知會官府,使足銀子把衙差之類也搬來一隊纔對。
就算餘滄海不懼官場中人,事情鬧得更大,林震南等就越發安全。
“江少俠說得是,是林某考慮不周……”
能夠將福威鏢局發展到今天這地步,林震南絕非蠢人,勞德諾只是提了一提,便迅速驚醒。
將一應鏢師、趟子手重新召回,只是輪班把守在鏢局各處位置,尤其是自己所居的內堂之外。
江風藝高人膽大,自是十分放鬆,渾不在意。
林震南闔家三口卻是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甚至鞋襪衣服都不敢解下,兵刃同樣放在枕邊伸手就能夠到的位置,只要稍有動靜就立時警醒。
一夜無事,風平浪靜。
直到旭日東昇,一線晨曦自東向西緩緩推移過來,將晨霧驅散後,才真正有了動靜。
一條寸許來寬的血線彎彎繞繞,將福威鏢局整個圍了起來。
青石板路上,用淋漓鮮血寫就的兩排大字。
“殺人者死!”
“出門十步者死!”
看著這些,江風雙手攏入袖中,暗暗搖頭。
“餘滄海身爲一派掌門,行事未免太小家子氣了……”
勞德諾、嶽靈珊也是一般感覺。
餘人彥落在福威鏢局手中成爲人質,雙方已然擺明了車馬。
青城派居然不是上門討要,而是玩這種裝神弄鬼的把戲,確實有些上不了檯面。
江風心中清楚,血線一劃,標誌著餘滄海,還有其他青城弟子都已經匯聚在福州城中。
繼續拖下去,已經再無必要。
腳尖輕輕點地,江風身形一晃,已經掠出數丈,越過那條代表著生死界限的血線,面朝某個方向,朗聲開口。
“江別鶴門下弟子江風在此,還請餘掌門現身一會!”
這一聲,江風已是運上了內息,氣發丹田,聲浪滾滾而出,直達百步。
長青子當年敗在林遠圖手中,故而青城派對“辟邪劍法”極爲忌憚。
福威鏢局又是在福州發家,作爲總號的這裡鏢師數目與實力也最強。
餘滄海不敢大意,除去明面上的於人豪做前鋒外,自己以及“青城四秀”中的剩下幾個也都一併壓了上來。
人數一多,就格外顯眼,自然瞞不過江風的感知。
“江別鶴武功平平,沒想到運氣倒是不錯,居然收了個好徒弟。
看樣子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樣子,倒是讓老道好生羨慕啊。
就是動手未免過於狠毒了罷……”
被江風道破了行藏,餘滄海再無法繼續隱藏下去。
否則傳將出去,說他被個小輩嚇破了膽,不敢現身,之後在江湖上就再也混不下去了。
江風顯露了手不菲內力,餘滄海自然也要壓過一頭。
身形一掠沖天,在街上寥寥幾個行人頭頂連點三次,就已經穩穩落在鏢局門前的石獅子之上。
身法之快,竟是比聲音還要更快一步。
人已落地,聲音方纔緩緩傳至。
猶爲難得之處,明明是在提縱運氣當中,餘滄海聲音卻平穩得過分,不見有絲毫髮顫。
不僅輕功精絕,真氣之凝練精純,亦是可見一斑,穩穩壓過了江風一頭。
青天白日,餘滄海又自負武功身份,當然不可能蒙面僞裝,身著一身青色道袍,大喇喇立在那裡。
誇中帶諷地稱讚了江風一句,他看也不看怒目而視的林震南夫婦,甚至也不去問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兒子餘人彥狀態如何。
只是凝目看向在松風觀中住過幾天的勞德諾,暗暗皺起眉頭,喝問道。
“嶽師兄倒是好生清閒,不在華山上享福,居然把你派了過來,這是想做什麼?!”
餘滄海雖然自視極高,但也清楚嶽不羣無論是武功還是在江湖中名望,都遠在自己之上,素來忌憚。
自己率衆逼迫福威鏢局的事情被華山門下弟子撞破,餘滄海難免心虛,更加擔心嶽不羣有可能就在附近。
“嶽掌門光明磊落,可不會像某些人一樣藏頭露尾,行跡鬼祟。
餘掌門不用找了,嶽大俠不在這裡……”
餘滄海心思如何,江風一望即知,毫不客氣揭破,然後左手快速抽鞘甩釘在身後水磨青磚地面上,劍尖顫搖指向餘滄海。
“前夜昨日擊敗你門下的人,統統是我,要論與青城派的仇怨,江某還在福威鏢局之上。
也莫要說其他了,在場中人哪個猜不到,你真正目的在於福威鏢局家傳的《辟邪劍譜》,至於爲師報仇不過只是個幌子罷!”
陰微心思被揭穿,餘滄海再也按捺不住,臉上青氣一閃,低吼出聲。
“小子找死!”
冷冽寒光對日一閃,已經“鏗鏘”振劍出鞘。
武林中人當著餘滄海面稱他一聲餘觀主。
但在背後,則往往戲稱他作“餘矮子”。
就是因爲他身量極爲矮小,臉孔也甚是瘦削。
看模樣,年紀比林震南略大,已過五旬。
但身材卻頂天不過七八十斤重,宛如七八歲幼童,讓人見了不禁發笑。
所以他方纔落腳,才刻意停在石獅腦袋之上,以免還得仰頭看人。
然而此時一劍在手,餘滄海氣度卻是渾然一變。
淵停嶽峙,自有一派大宗師的風範。
“青城四秀”當中,於人豪已死。
羅人傑遠在湘中,除去福威鏢局在長沙分局後,就直往衡山城,參加劉正風的金盆洗手大會,沒有前往事先約定的江右之地匯合。
侯人英、洪人雄兩個,眼見師父已經拔劍,招呼一聲,各自帶著五六名師兄弟緊隨跟上。
眼見著就要與林震南等人短兵接上。
局勢變換之快,竟然讓林震南派人將餘人彥架到陣前的時間都無。
場中無人比江風對各方實力高低最爲清楚。
林震南一家三口聯手,足以對付青城四秀中的一個。
福威鏢局中鏢師、趟子手雖然不濟,但是勝在人多,三四個聯手對付名普通青城弟子,也不在話下。
只要餘滄海不出手,就算勞德諾、嶽靈珊兩人不願和青城鬧翻,手上收有幾分力道,也足以保證雙方持衡。
故而,江風可以放心縱身躍到牆頭之上,對著餘滄海挑釁道。
“這裡太過逼仄,施展不開。
餘觀主你我換個場所再戰如何?!”
年紀擺在那裡,江風就算打從孃胎裡練功,滿打滿算也纔不過十八九歲。
更何況,餘滄海自忖已經大致摸清了江風根底,自然更加不會害怕。
兩人輕功身法俱是快極,只是三兩個起落,就已掠至後院演武場中,各自佔住一角。
到了這地步,雙方也不再說什麼廢話了,直接挺劍而上。
江風端立不動,餘滄海則是徹底將青城派輕功發揮出來,提劍疾行,化作一溜兒青煙,圍著演武場繞圈。
每繞一個圈子,手中長劍便刺出十餘劍,俱是“松風劍法”中的得意殺招。
每劍之出,都帶有極響的嗤嗤破風聲,看似與“松風”如鬆如風的內涵有所偏差,其實是他劍力過於強勁的緣故。
只可惜……
餘滄海劍法雖精,對上江風卻是全無用處。
無論餘滄海劍光如何迅捷,江風都不見有絲毫驚慌。
他一劍刺到,江風則是隨手一格就能輕易化解。
即便餘滄海轉到身後,江風也不跟著轉身,掌腕只是一翻,便護持處後心等要害。
“這……這……怎麼可能?!”
餘滄海越戰越快,佔盡了所有攻勢,然而心卻不可避免地沉了下去。
像江風這種打法,那是自信武功遠在對手之上,無論對手如何都逃不出自己掌控時才行。
然而,江風武功明顯未到這一步。
最起碼,餘滄海能夠看到,雙方灌注了內力的長劍每回接觸,江風身形就會微不可查地晃上一晃。
而這,已是佔了“不動如山”的先天優勢。
雖然內功造詣,放眼小輩中已經是一等一的罕見,但與自己確實還有一段差距,還不足以支持他如此冒險。
那麼……
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江風對“松風劍法”,乃至自己出招習慣的瞭解都熟悉到了極致。
無論招式如何變化,都早在對方的預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