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來了。”

聽著空中傳來的簌簌風聲，江風嘴角勾起，持劍在手，隨意檢查下狀態。

他白日那一番表演，並非徒勞無功。

林震南陣仗搞得如此之大，幾乎驚動了半個福州城。

先於餘人彥、賈人達來到福州踩點的於人豪、方人智兩人，自然不會錯過。

於人豪是青城四秀中的老三，方人智心計過人，均素來極受餘滄海寵信重用，遠非賈人達這等蠢纔可比。

他們自然不可能大咧咧地穿著青城派的裝束出現在福威鏢局左右，而是喬裝混在了人羣當中。

但是他們畢竟是修有道家內功的人，氣息、精神遠比尋常百姓來得強健。

江風身上又自裝載有“長青子”的人物卡。

雙方武功同源，幾乎他們視線落在江風身上的剎那間，江風就已經心生感應，將他們從人羣中鎖定。

林震南完全沒有對江風身份保密的想法，反而恨不得宣告整個福州城，仁義無雙江南大俠江別鶴的唯一弟子來了福威鏢局做客。

這些天下來，於人豪兩人已經將福威鏢局的情形打探得七七八八，自忖對付林震南時手到擒來。

結果這下忽然憑空闖進來條“過江龍”，怎麼可能不趁著晚上過來查看一番。

“不請自來，非奸即盜。”

江風腳尖虛點，長身掠起，倏忽落在青磚壘就的牆頭之上，俯首看向兩名蒙面夜行者，朗聲長笑。

“何方鼠輩，居然趕來窺伺於我？！”

江風時機把握得極妙，正好是兩人將要躍上牆頭之前。

勢頭被截，兩人頓覺胸中一陣鬱結，提不起氣來。

幸虧青城派身法輕功頗有精妙處，兩人腰身一折，雙腳衝著牆壁一蹬，趁勢翻轉。

如蛇行，如貍翻。

勉強調正身形，雙腳穩穩落地。

“點子扎手，於師弟，快撤！”

擡頭望一眼天神般凜然傲立牆上的江風，兩人哪裡還不清楚今天出師未捷，早早就已經被人發現。

方人智最是機敏，衝於人豪招呼一聲後，轉頭拔腿就跑！

於人豪卻沒有動，後退數步與江風拉開距離後，五指順勢摸向腰間劍柄。

戰意勃發。

在武林中，江別鶴與餘滄海的名氣地位大致相當。

但那是因爲青城派位於蜀中，向來閉塞，極少與中原武林人士打交道的關係。

於人豪白日見過江風。

他也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身爲“英雄豪傑，青城四秀”中的一員，他不覺得敵不過還要比自己年輕五六歲的江風。

雙腳跺地，於人豪拔地而起。

右臂一兜，在空中帶起半道冷月光弧。

於人豪長劍圈轉，然後倏地刺出。

寒光震顫，劍尖以一化七，罩定江風周身上下七處要穴。

劍勢極兇，但劍風卻並不凜冽，而是極爲輕快。

江風暗暗點頭。

不同於五嶽劍派等根據根基深淺，個人稟賦性情，有著數路乃至十數套劍法可供選擇。

青城派從弟子剛入門，乃至身爲掌門人的餘滄海，就只練一門“松風劍法”。

甚至，就連青城派主觀都是以此爲名，歷任青城掌門，必然是松風觀觀主。

正所謂如鬆之勁，如風之輕。

可以說“鬆”、“風”兩字，直接點明瞭青城派武功的精要。

於人豪這劍，剛勁輕靈，兼而有之，已然隱隱約約得了“松風劍法”的箇中三昧，確實當得起“青城四秀”的評價。

但……也就這樣了。

江風早已將“基礎劍法”習練到大圓滿，各門各派劍法只要一看，就能很快上門。

又自懷有“長青子”這張人物卡，對青城派各項武學爛熟於心。

天下間，除了當下的掌門餘滄海外，沒有人比他更懂得青城武功。

於人豪想拿這來對付自己，實在是班門弄斧，貽笑方家。

微擡手臂，江風手腕運勁一抖。

同樣盪出七點寒星，迎上了於人豪這一劍。

“叮叮噹噹”，金鐵交擊碰撞聲連響七次，密如聯珠，幾乎分不出先後。

一模一樣的招式對上，高低立判！

“咚”地沉悶一聲，於人豪重重墜地，踉蹌數步後堪堪站穩。

右臂刺痛，說不出的痠麻，險些持握不住手中青鋒。

方纔兩人對招，長劍每對撞一次，就有股看似極柔，實則韌性十足的內息順著刃身侵入他經絡筋肉當中。

於人豪心中清楚，這條胳膊暫時是提不動手中長劍了。

但這還不是重點。

滿臉駭然地望著輕飄飄從牆頭落下的江風，於人豪眼眶幾欲裂開。

他練“松風劍法”已經有十多年時間，自然不會認錯。

江風方纔那劍，無論出劍方位，還是運勁，都是最正宗不過的“松風劍法”。

而且造詣之高，遍數山中，也就只有觀主餘滄海可以比擬。

至於“青城四秀”當中，侯人英、洪人雄，只是入門資歷更早一些，所以排在他前面。

單論劍法武功，於人豪自認絕不在他們之下。

所以他才越發想不通，江別鶴弟子又怎麼能夠把青城武功練到這個地步。

因爲太過驚懼，以至於於人豪一時間竟是反應不及，忘了現下最該做的，就是抽身遠遁，嘗試逃離。

只能眼睜睜看著江風似緩實疾地快步逼近。

方人智咬咬牙，停住身形。

既沒有離開，也沒有前去救援於人豪，而是就保持著大約六七丈的距離遙遙觀望。

於人豪尚且一招落敗，就算他上去，也只是給人送菜而已。

但什麼都不做，只顧自己逃命，餘滄海那關也不好過。

而且，雖然沒瞧仔細，但他也隱約看出江風劍法中有著自家門派的底子。

唯有將這裡的情形一一記在心中，回去後纔好覆命。

“鴻飛冥冥！”

於人豪、方人智面色發白，心中同時浮現出這四個字。

在江風逼近到面前時，於人豪總算反應了過來，劍交左手，又自和江風拼了一記。

他不是左撇子，左手劍怎麼也不可能比右手更加純熟，結果可以預見得比剛纔還要更慘。

就見白光驟閃，“錚”的一聲後，於人豪手中長劍便被江風絞得脫手飛上天去。

儼然正是“松風劍法”中的絕招“鴻飛冥冥”。

這招用勁，極爲精微奧妙，就算是於人豪也沒能完全掌握。

“松濤如雷。”

又是一招，於人豪已經完全陷入絕望，不想再說什麼了。

只是眼睜睜看著江風左手捏劍訣，右手長劍迭地盪出，對著自己肩頭刺下。

風聲嗤嗤，剛猛直進，與剛纔的劍勢截然不同。

正是“松風劍法”少有的剛勁一招。

出乎於人豪意料之外的，肩胛處並未有疼痛感傳來，也未有血花飛濺而出。

眼看江風劍尖就要刺中，劍勢忽生變化，由極剛重新恢復爲極柔，斜向上掠起。

沒有任何阻礙地，覆面黑巾被當中斬切開來。

露出於人豪的那張驚惶未定的長臉來。

“莫非……”

見江風非但沒有趁機斬殺於人豪，反而插劍回鞘。

方人智心念轉動如電，一瞬間浮現出無數猜測。

身體已經先一步做出反應，雙手合攏作揖，想著與江風套套近乎。

“除去‘松風劍法’外，青城派的‘摧心掌’更是江湖一絕。

你既然是青城四秀，就讓我看看你在這門武功上有了幾分火候……”

沒有如他所願，江風徐徐挽起衣襬，雙掌一立，拉開架勢。

法度端正嚴謹，正是“摧心掌”的起手勢。

以長青子的武功，自然不必如此刻意，可以將內勁隨意加持到每一掌上。

但是江風先前不諳掌法，對於“摧心掌”的領悟自然比不上“松風劍法”，即便經過路上這幾天的臨時突擊，仍是不夠圓融貫通。

“摧心掌”殺力如何，主要看內功造詣。

內勁足夠，到了餘滄海的地步，就能隔著皮肉筋膜震碎敵人心臟。

於人豪年輕輕輕，自然是沒有這等功力。

但通過方纔的對劍，他清楚知道江風內力遠在自己之上。

現下長劍既失，自己那是再沒幸免活命的餘可能了。

“方師哥，回去告訴師父，給我報仇！”

事已至此，於人豪也被逼出了幾分兇性出來。

牙齒在嘴脣上咬出血痕，於人豪拼命運轉內勁，灌注到還未完全復原的右掌之上，主動撲向江風。

江風臉上無悲無喜，只是平靜出掌。

嘭”的一聲！

兩人手掌狠狠撞在一起。

一掌之後，江風屹立如山，身形巋然不動。

甚至就連身上衣衫都平順下垂，沒有絲毫褶皺。

反觀於人豪，斷線風箏般倒掠飛出四五丈，栽落在方人智身前。

右臂不正常扭曲彎折。

一汪汪鮮血，帶著泡沫從口鼻間汩汩溢出。

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眼見得是不活了。

“啊！”

方人智肝膽俱喪，哪裡還敢在這裡繼續停留。

甚至連檢查下於人豪到底還有沒有呼吸都不敢，前所未有地運轉“蛇行貍翻”身法，穿屋過脊，趁著被驚動的鏢師、趟子手還未合攏過來，突圍出去。

江風沒有去追他。

事實上在擊出那一掌後，就已經閉上眼睛，動也不動，瞬間沉入定境當中，去體悟消化這一戰的餘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