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大賽生變
“讓他們怨恨去,我一個都不寬恕”是魯迅先生生前最後一篇雜文《死》裡最決絕鏗鏘的一句話。
中國古人有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歐洲人死前既要通過神父求得神的寬恕,還要求得所有生前相怨者的寬恕。
但大先生既不要那些“好人”們口稱其“善”,也不要與“正人君子”們和解。
他不僅對生前的鬥爭一無所悔,也不會因爲擔心死後庸衆(zhòng)對他的臧否而妥協(xié)分毫。
“他們我一個都不寬恕”的另一面,就是“我也不需要他們?nèi)魏我粋€的寬恕”,是把所有的恩怨都陳列在歷史的砧板上,血淋淋地讓後人評斷。
張潮自然沒有大先生的骨力和氣魄,但是2年多來屢屢陷於爭端,卻頗有幾分相似。文學界也頗有一些“和事佬”,在報刊和媒體上“善意”地提醒過他不要像只“鬥雞”一樣,一撩就啄人。
張潮雖然偶爾也能看到,但是確實沒空迴應。既然這次給了他機會,那就一次性說清楚。而且張潮決定要用最殘忍的方式,告訴這些人,他們以爲自己的失敗是運氣問題,但其實失敗從一開始就是註定的。
【我可以坦誠地告訴大家,從蓮嶽發(fā)表第一篇質(zhì)疑我有“代筆”的文章開始,我就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理清了他們爲我預設的所有邏輯陷阱——包括篤定這是一場陰謀,而不是蓮嶽個人的行爲。……】
【我也想好了所有的應對之策,所以很早我就確定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只是“不敗”,並不是我的追求。……】
【我甚至可以在看到文章的第一時間,就向在網(wǎng)絡上展示你們在直播中看到的那些證據(jù)。畢竟把軟盤從福海郵遞過來,不需要多長時間。……】
【但我仍然選擇沉默,選擇冷眼旁觀——如果需要,我甚至可以表演“做賊心虛”“驚慌失措”“口不擇言”——只爲了讓每一個參與陰謀的人都覺得我馬上要身敗名裂,然後陷入勝利前的狂歡。……】
【所以,方老師、蓮嶽、南風,以及所有的組織者、參與者,你們確實應該怨恨我。因爲這場遊戲的暫停鍵,一直都在我的手裡,但我就是不按,我就想看著你們翩翩起舞的樣子——你們跳得真美,你們也跳得真醜。……】
【甚至你們今天的“下場”,我也預見到了。但這很公平,不是嗎?你們勝利了,我身敗名裂,甚至可能身陷囹圄;那我勝利了,你們爲什麼還幻想能全身而退、逍遙事外?……】
【這場“勝利”,我一開始的時候確實是倉促入局、被動應戰(zhàn),但是目前的結(jié)果,大部分確實在我的設計當中。……】
【我之所以不寬容你們也很簡單,因爲我從不設想我失敗了,能從你們那裡得到寬容。你們會輸,不是因爲你們不夠壞,而是因爲你們太雞賊,總覺得可以以小博大……】
【我不想博取任何同情,我也不想探討這場陰謀背後有哪些政治博弈。我只要每一個在輿論場上對我施加惡意的人,都流下他們預期中我要流下的那些血。……】
【與其說我“好鬥”,不如說我想要“公平”。爲什麼你們連這麼公平的結(jié)果都接受不了呢?】
【雖然我一直不想在文章中號召什麼、倡議什麼,避免自己真的戴上“青年意見領(lǐng)袖”的帽子,但是今天我破例號召一次——我希望今後文化界的恩怨,都儘量參照我這個模式解決。……】
【既然你敢點燃林火,那就要有被燒死的覺悟。】
王蒙看完文章,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當中。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輕嘆一口氣,給副主席鐵寧打去了電話,用輕鬆的口氣道:“文章看了嗎?嗯,其實張潮這是給我們解了套了。”
鐵寧在電話裡說了一陣,王蒙道:“我想了很久,張潮如果一反常態(tài),開始說軟話了,反而讓我們的這份文件顯得太曖昧了。
之前張潮和我講‘代筆門’後面有美國人在推動的時候,我以爲會是一場漫長的拉鋸戰(zhàn)。沒想到這麼幹脆利落地就解決了,但這也給了很多人想象空間。
現(xiàn)在好了,張潮把這最後一絲的想象空間也掐滅了。任何想利用文學作爲鬥爭工具的人,以後都要掂量掂量。想站在背後煽風點火、拉踩捧摔,沒那麼容易了!”
鐵寧又說了些什麼,王蒙道:“好,我們最好明天就開會把文件定下來。我們雖然不是什麼執(zhí)法機關(guān),但是引導行業(yè)風氣的工作還是要做。
張潮雖然死活不肯提交申請,但有意無意地還是幫我們做了很多工作。”
作協(xié)的文件很快就出爐了,並且全文刊登在權(quán)威媒體上——《致全國文學工作者的一封信》。這封公開信雖然一句沒有提到張潮和方老師、蓮嶽等人的爭執(zhí),卻又好像句句都在提:
【我們呼籲全國的文學工作者,在以開放、包容的心態(tài)參加外國學術(shù)活動的時候,也要堅守原則、不忘初心,展現(xiàn)出中國作家的格局、骨氣……】
【超出接待規(guī)格的吃請不去,超過禮儀範圍的禮物不收,違背國格民意的觀點不附和。……】
【堅持作家創(chuàng)作的獨立性。……】
【面對觀念分歧,我們要堅持實事求是,更要坦誠相待,多爭鳴、少爭鬥……】
【多用作品說話,少拿資歷說事,爲青年作家的成長創(chuàng)造良好的土壤。……】
【要勇於打破一團和氣、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僵化氛圍。……】
於華和石鐵生是在晉城參觀的途中,收到這份文件的。他們正和山西當?shù)氐淖骷摇⑴阃墓ぷ魅藛T,在一段古城牆殘留的城樓裡休息。
看完以後,石鐵生哈哈大笑,對於華道:“你這個學生太不簡單了。這下不少人要氣的半死嘍!”
於華笑道:“很多和他‘過了兩招’的人都說,不能真把他當20歲的小孩子看,要吃大虧。”
石鐵生道:“如果沒有他攪動文壇這攤死水,作協(xié)可能永遠發(fā)不出這份文件。”
於華道:“誰說不是?其實這是我們這一輩人的責任。但是我們真想做什麼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是這攤死水的一部分了。”
石鐵生嘆氣道:“80年代,我剛開始寫作的時候,遇到那麼多好作家、好編輯幫助我。有時,幾乎就是你們託著我往前走的……
誰能想到不到20年時間,當年那種欣欣向榮、萬物競發(fā)的勃勃生機,就成了今天這種局面。我們想批判,看到的又都是曾經(jīng)那麼和藹、那麼友善、那麼熟悉的一張張臉,張不開口啊。”
於華道:“其實我們也在這些‘熟悉的臉’當中。我們何嘗沒有擋後來人的道呢?我們剛開始寫作的時候,水平都不怎麼樣,但還是一篇又一篇地發(fā)表。
現(xiàn)在的年輕人就不一樣了,他們要比我們當年寫的好得多得多,纔有一丁點發(fā)表的可能。我們佔了時代的便宜,卻沒有把屬於我們的文學時代經(jīng)營好。”
石鐵生道:“你這句話說得好——你要用不上,我可就拿去用了。”
於華哈哈笑道:“隨便用。”
石鐵生道:“幸虧石頭裡蹦出個張潮來,不然後人回顧這些年的文學史,會怎麼評價呢?”
於華沒有回答,而是推著石鐵生的輪椅出了城樓。此刻已經(jīng)是傍晚,遠處的天空是一大片燦爛的紅色,把雲(yún)朵也點燃了。
於華訝道:“火燒雲(yún)?”
石鐵生點點頭道:“火燒雲(yún)。‘早燒不出門,晚燒行千里’,看來明天是個大晴天。”
這篇《讓他們怨恨去,我也一個都不寬恕》引發(fā)的震盪遠不止在文學圈,更是引發(fā)了一場波及全社會的大討論。
根本原因就是張潮那近乎於“耀武揚威”的坦誠,顛覆了人們的固有認知——原來“好人”也可以算計“壞人”!?
傳統(tǒng)觀念當中,“好人”永遠要被“壞人”迫害到走投無路時,才能奮起反擊,這樣反擊的正當性纔會被拉滿。哪裡能接受“好人”給“壞人”設局、下套,把“壞人”逼上絕路呢?
但是張潮不在乎——他甚至表現(xiàn)得比那些“壞人”還要有心機、還要狠辣。這樣的“好人”,許多上了年紀的人覺得膈應。
不過再膈應,也不能說出口。因爲方老師、蓮嶽他們這次坐實“裡通外國”了,這時候批評張潮,那純粹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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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事”的民間辯論團隊,已經(jīng)將之當成了辯論的議題——
“對方辯友說的那不是‘好人’,而是‘庸人’。‘好人’的‘好’,不止要好在‘與人爲善’,也要好在‘懲惡揚善’。‘善良’與‘懦弱’不是一回事,佛教當中,也有‘怒目金剛’……”
“對方辯友說‘懲惡揚善’,那張潮的行爲是在‘懲惡揚善’嗎?不,他也承認自己的忍讓是一種僞裝,最終的目的是爲了放大質(zhì)疑者的‘惡’,從而能最大限度地懲罰對方。雖然不能稱之爲‘惡’,但也絕不能稱之爲‘善’……”
“對方辯友忽略了一點,如果我們?nèi)巳硕加袕埑边@樣的心態(tài)和策略,那麼對壞人作惡,也是一種巨大的威懾作用。壞人之所以肆無忌憚,就是拿準了好人沒有防範……”
“對方辯友……”
張潮的觀點,雖然不受上年紀人的待見,卻在年輕人當中異常受歡迎。他們忽然聽到,這個社會上竟然還有“成功人士”在勸自己不要逆來順受,不要做濫好人,而是要主動出擊、除惡務盡。
這可太刺激了!
於是在各大論壇中,張潮歷年來“南征北戰(zhàn)”的各場戰(zhàn)鬥都被拿來複盤,發(fā)現(xiàn)確實如張潮所說,每次對手想把張潮拖入道德的、倫理的、邏輯的泥潭,到最後都會被張潮用對方最擅長的武器絕殺。
可張潮只有20歲,怎麼就這麼滑不溜手呢?只能解釋爲天賦異稟了。
不過張潮並沒有被衝昏頭腦,反而在這篇文章之後,就通過各種渠道給自己降溫,尤其是不讓媒體拿這件事炒作什麼“中美對抗”“文化滲透”“青年領(lǐng)袖”……甚至有報紙都準備稱他爲“民族英……”
如果不踩腳剎車,誰知道後面還會多誇張。
不過這點出乎許多人的意外,就連被他拜託向宣傳部門傳傳話的王蒙都說:“這是好事啊,你爲什麼要拒絕呢?”
張潮的理由也很充分:“我還想要去美國滲透滲透人家,現(xiàn)在都快把我捧成啥了,後面我還怎麼滲透人家?”
王蒙聞言倒是嚴肅起來,連聲道:“對,對。你的這個責任更加重大,我去幫你打招呼,先把這件事冷下來,至少不往政治原因上去拱火。”
張潮這才放心地掛了電話。這些頭銜他一個都不想要,能把自己的小說在美國多賣一點最重要,畢竟美國一本書的版稅折算下來,比國內(nèi)高上五六倍……
眼下張潮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月底舉辦的“第八屆全國青少年新理念作文大賽”複賽。
這是“新理念作文大賽”第一次把複賽時間放在了暑假,也是第一次吸納港、澳、臺三地的青少年參賽。
不過由於比賽成績已經(jīng)不與名牌大學錄取掛鉤,所以稿件總數(shù)並沒有恢復鼎盛期恐怖的40萬份這個數(shù)量級,但也遠遠多於被攔腳踝斬斷的上一屆(不到5000份)。
3萬份的初賽稿件,1萬2000出頭的初賽人數(shù)(可一人投多稿),最後篩選出了260名複賽人選,其中港、澳、臺一共22人。
張潮這段時間有空就看複賽選手的稿件,小半個月才全部看完,確認其中沒有渾水摸魚者,基本都是實力派。
更難能可貴的是,這些複賽選手的作品,終於擺脫了韓涵風、小四風,也不再故弄玄虛或故作姿態(tài),而是各有自己的文字風格和審美追求。
舉辦複賽,《新芽》雜誌社駕輕就熟,不用自己怎麼操心。但是複賽題目怎麼出,可就非常考驗張潮的水平了。
無論是第一屆比賽那咬了一口的蘋果,還是專門給韓涵出的那團沉入杯底的紙,都已經(jīng)成爲經(jīng)典。
今年作爲“新理念作文大賽”浴火重生的第一屆比賽,如果複賽題目太過平庸,甚至只是不夠精彩,那無疑辜負了所有人的期待。
所以張潮才遲遲拿不定主意。
就在他沉思之際,雙學濤匆匆走進辦公室,對張潮道:“港島那邊的選手出了一點問題,可能來不了了。連帶著臺島那邊的選手,也可能退出複賽。”
張潮心一沉,急忙問道:“怎麼回事?”
(兩章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