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辦公廳近些年來考進來的這些年輕公務員的高分低能現象,項莊自己總結出一套理論。他有一次在和老婆餘雨甘閒聊的時候說,現在的機關年輕人和我們那個年代的年輕人比,他們不缺高學歷,也不缺高智商,更不缺高情商,最缺乏的就是一種“機關文人的情懷”。
他們不乏知識,卻沒有學識。他們不乏經驗,卻沒有歷練。他們不乏聰明智慧,卻總陷於現實的銅臭與低級趣味的迎合之中。他們不乏激情與鬥志,卻總是被急於求成的躁動所打敗。一言以蔽之,就是缺乏一種文人的情懷。那種靜如處子安心於電腦檯前潛心研究把冷板凳坐爛,那種動若狡兔爲求真求實挽袖卷褲沉於基層把鞋底走穿的精神。
就還拿寫材料這件事兒來說吧,你沒有一定的理論功底絕對寫不出好材料,但你僅僅只有理論而吃不透本省本地區本單位工作實際情況同樣寫不出好文章。
項莊還記得有一年,省裡要搞個大材料,這個材料需要強大的理論支撐。爲此,辦公廳就專門從省社科院臨時抽調了一個楊姓的研究員。說起來這個楊研究員的名頭也不小了,早年從復旦大學經管學院本科畢業後,直接考進了美國哈佛大學格林斯曼教授門下讀研究生。碩博連讀畢業後,楊研究員本可以拿著格林斯曼教授的推薦信,在華爾街謀得一份高薪職位的。但一次偶然的機遇改變了楊研究員的命運。
楊研究員博士畢業那年,正好遇到時任廣東省委書記這位愛才的大領導訪問哈佛大學。在大領導一番慷慨激昂地演說激勵下,這位哈佛高材生熱血澎湃,懷著與當年華羅庚迴歸祖國時一樣的心情,登上了迴歸的飛機。
楊研究員從美國回來後,就來到了國內改革開放最前沿的廣東,這在當時還成爲一時轟動海內外的一則新聞事件兒!在廣東這塊改革開放的熱土上,楊研究員滿懷學成歸來報效祖國的理念,一腔熱血地把在哈佛學到的那套西方成熟市場經濟學理論,運用於廣*會經濟發展的研究之中。幾年時間裡也先後出了五六本書,搞出了幾個大課題。其中一個課題還獲得廣東省社科特等獎,全國社科一等獎。
但不知道是西方成熟市場經濟理論到廣東是水土不服嗎?還是別的其他原因。楊研究員這些研究成果,在省裡面兒甚至是在全國,各類獎項一個又一個的拿都拿得他手軟,但一旦將這些令人眼花繚亂、花裡胡哨的理論付諸於實踐,就完蛋了。不但結不出碩果,反而成了一種禍害。
最典型的莫過於那個著名的“騰籠換鳥”理論了。所謂的“騰籠換鳥”理論其實只是一個老百姓們自己對其的一種通俗的說法,嚴肅的經濟學家們把這個理論叫做產業升級理論。
騰籠換鳥,是經濟發展過程中的一種戰略舉措,就是把現有的傳統制造業從目前的產業基地“轉移出去”,再把“先進生產力”轉移進來,以達到經濟轉型、產業升級。西方很多國家在工業化過程中都會實行這種政策,以達到產業結構的優化升級。上個世紀著名的“亞洲四小虎”中的韓國、新加坡就是產業升級的成功典範。
廣東的“騰籠換鳥”,也就是我們現在常說的“雙轉移”(產業轉移和勞動力轉移)政策。具體說來就是指把珠三角勞動密集型產業向東西兩翼、粵北山區轉移。而東西兩翼、粵北山區的勞動力,一方面向當地二、三產業轉移;另一方面其中的一些較高素質勞動力,向發達的珠三角地區轉移。
經過30年的發展,廣東成爲我國東部沿海地區經濟增長最快、活力最強的省份之一,是全國較早地進入人均生產總值5000美元發展階段的省份之一。廣東經濟在快速奔跑了30年後的今天,突然感受到了發展中的“制約之痛”,體會到了耕地銳減、環境污染、能源困局、成本攀升等“成長中的煩惱”。省裡面的決策者很清楚,這些煩惱歸根結底是廣東經濟發展增長方式粗放,產業層次不高等積弊的反映。如果不痛下決心“騰籠換鳥”,發展空間就會越來越小,就會與機遇失之交臂,這些煩惱將成爲“永久的煩惱”。
爲此,廣東採取三大方略,實施“騰籠換鳥”:“優農業(用生態農業、精緻農業代替傳統農業)、強工業(用新型製造業改造提升傳統產業)、興三產(靠“樓宇經濟”緩解土地壓力)。
“騰籠換鳥”,改變的是高投入、高消耗、高排放的粗放型增長方式,換來的是質量與效益、經濟與社會協調的增長方式,最終帶給老百姓的是幸福安康的生活。
爲了在全省全面推開這個所謂的“騰籠換鳥”戰略,當時的宣傳用語是“騰籠換鳥”如同“鳳凰涅槃,浴火重生”,認識越早,決心越大,代價越小。省裡的報刊電視上還鋪天蓋地地宣傳,說什麼騰籠換鳥需要“一石三鳥”:新體制牽動,新機制驅動,新產業拉動。強調說最重要的是“倒逼機制”:有的地方水、電、資金、能源都緊缺,卻能“倒逼”著企業改變原先高消耗、高投入的粗放型經營管理方式,“倒逼”著地方政府加快轉變職能,推動結構調整和產業升級。有的地方土地不足,卻能“倒逼”出向“閒置、空間、時間、管理、科技、規劃、機制、企業、置換、域外”要土地集約經營。城市的經營管理者是否有“逼迫”感,在於其見識的“早”與“遲”;而“騰籠換鳥”成功與否,在於投資強度、產出密度、效益高度和環保水平是不是有一個顯著提升。
其實,就是在當年“騰籠換鳥”戰略實施得如火如荼之時,省裡乃至國內也有不少清醒的專家學者提出過不同意見。現在我們回過頭來看,這個產業升級也即“騰籠換鳥”這個理論本身一點問題都沒有,而且這套成熟的理論,也在韓國、新加坡這些昔日的亞洲經濟發展的“四小虎”身上得到了驗證。那爲什麼人家韓國、新加坡都順利地完成了產業的轉型升級,一用到廣東身上就成了,趕走了污染環境的“老鳥”,吸引不來這些個新的“愛情鳥”呢?
問題恰恰就出在楊研究員的那個研究課題上。在楊研究員那個得了無數獎項的課題裡,他由於目睹了太多的廣東加工貿易產業對國外市場的依賴,以及對本省環境的重度污染這個現狀了。爲此楊研究員也太想要廣東這個中國改革開放的領頭羊,能夠借產業升級的東風,浴火重生,再次乘風破浪,再立潮頭了。但楊研究員過於樂觀的估計了新的“愛情鳥”,也就是高新技術型新產業對廣東的“青睞”啦!他盲目樂觀地認爲,只要廣東省裡的決策者們下定決心,咬咬牙一夜之間趕走了那些如同烏鴉般的“老鳥”,新的“愛情鳥”就會象百鳥朝鳳般的蜂擁而至到廣東這顆“梧桐樹”上。
誰承想自2008始,一場席捲全球的金融危機風暴,把全世界的經濟體都颳得七零八落的。受金融風暴突襲全世界的企業都在收縮“抱團取暖”,這些“愛情鳥”們各自都是處於“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的境地,那還有心思再來廣東投資發展。
於是乎,讓廣東這塊經濟發展熱土“發財起家”的“老鳥”——傳統的加工貿易產業被無情地“棒打鴛鴦散”了。在這一理論最爲盛行之時,如星羅棋佈一樣佈滿珠三角的成千上萬的港資、臺資加工貿易企業大批被迫撤離,幾千上萬人的大企業被迫一夜之間撤出珠三角。幾百上千萬的南下廣東的農民工也大批紛紛失業回鄉。原本一派欣欣向榮的珠江三角洲經濟,瞬時陷入一片蕭條與停滯狀態。直到如今“鳥籠”倒是騰得空空如也,可就像一首歌裡的歌詞唱的那樣,“新的愛情鳥不知何時到?”。
所謂的“騰籠換鳥”理論之所以被人們所詬病,除了它的生不逢時,恰遇全球金融風暴這個客觀因素之外,項莊個人認爲它的另一個致命的弱點是,對廣東具體的省情不夠深入地瞭解,沒能把好的成熟的市場經濟理論與廣東的具體實際省情相結合。如此這般,才鬧出了這麼大的一個大笑話。就是這麼一個大笑話,直到如今廣東省的社會經濟發展仍然受其拖累,後遺癥是非常非常的大。
經過一個時期的潛心研究,項莊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其實在現今世界上“騰籠換鳥”戰略實施成功的國家並不多,即使在美國“騰籠換鳥”戰略實施也未必那麼靠譜。中國人每每談到國家科技實力,就會舉出美國製造業沒落的故事:美國人剛開始也生產消費品,比如他們最早發明電視機,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家電視機廠,最後由於工資高,成本高,產業轉移,慢慢地,美國不再生產電視機,將這種賺不了錢的玩藝給亞洲人生產,自己只負責研發技術和搞金融工具,上游技術和融資工具被美國人壟斷後,其實全世界都只是給美國人打工。
憤怒的中國羣衆對此得出的結論是:要自主研發,不要授人以柄,以至於廣東等地冒著中國大量剩餘勞動人口可能失業,甚至引發社會動盪的風險,提出了“騰籠換鳥”等先進理念。各級領導紛紛表態:中國人不能永遠是打工的,也要到世界前沿去爭奪高利潤率的產業。當然,最後的全球金融危機使得這個偉大構想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