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慕遲生了一個女兒,他曾對我說過,他想要一個女兒,可是等我生下來的時候,他卻永遠(yuǎn)都不想見到我了。
他怪我弄丟了他的妹妹。
我給女兒取名小遲,梅小遲。
自從有了小遲,萬榮和柴雪鳶一股腦地把生意丟給了我,他們專心致志地享受弄孫之樂,他們完全把我當(dāng)成他們的女兒,也把小遲當(dāng)成他們的孫女。
我做夢都不會想到,有一天我會和萬榮相處的這麼融洽,人生的境遇真的說不清楚。
而我的事業(yè),也是蒸蒸日上,臧乃鴻自從和林采薇結(jié)婚之後,便辭去了歐西集團(tuán)的職位,加入我們小小的廣告公司,美名其曰:婦唱夫隨。
有了臧乃鴻的幫助,短短兩年時間,我們成功地拿到4A的資格,我們的下一個目標(biāo)就是吞併秦晴手裡的市場份額。
而萬榮和柴雪鳶的餐飲行業(yè),本來就有非常專業(yè)的管理團(tuán)隊,也不需要太讓我|操心。
可是在這期間,慕遲一直沒有回來,我給他打過幾次電話,他都不接,打給畢嘉,他也不接,彷彿整個畢家都將我拒之門外了。
柴雪鳶安慰我說:“算了若兮,緣分都是天定的,就像我和萬榮,誰能說的清楚呢。”
我黯然地低頭,半天不能言語,或許我們真的有緣無分,所有的事都因慕嫣而起,又因慕嫣而散,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柴雪鳶拍拍我的肩頭:“我看小林這孩子不錯,你可以考慮一下,人的一生長著呢,別爲(wèi)了一個慕遲,把自己的心給封死了。”
柴雪鳶口中的小林,是澳市分店的總經(jīng)理,是柴雪鳶一手提拔上來的,現(xiàn)在算是我的下屬。
我和柴雪鳶說話的時候,小遲就從身邊跑了過來,奶聲奶氣地說:“媽咪,爲(wèi)什麼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而我沒有爸爸?”
我忽然覺得心酸,看著小遲無辜的大眼睛,撲閃撲閃,充滿天真,她從一出生,我就在傷害她,因爲(wèi)她沒有爸爸,從小就給她的內(nèi)心造成一種缺失。
可她這麼小,我該怎麼告訴她真相,告訴她,爸爸不要媽媽了,告訴她,爸爸並不知道她的存在?
我把小遲抱在懷裡,親吻她的額頭,就如慕遲無數(shù)次親吻我的額頭一樣,我說:“等你長大了,媽媽就帶你去找爸爸。”
“爸爸在哪兒?很遠(yuǎn)嗎?”
“爸爸在媽咪的心裡,不過他確實在很遠(yuǎn)的地方。”我輕輕地嘆了口氣,心下一片死灰。
“媽咪,你是不是又要哭了?”
我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媽咪沒哭。”
“我不喜歡你哭,你笑起來很好看。”她很細(xì)心地揩著我噙在眼角的淚花,她專注的神態(tài)像極了慕遲。
她說的話,也是慕遲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對我說過的話,他不喜歡看到我落淚,所以乾脆躲的遠(yuǎn)遠(yuǎn)的了,留我獨自一人孤獨地哭泣。
爲(wèi)了小遲,我終於下定決心,和小林試著交往,小遲不能沒有爸爸。
我知道有一種愛,我永遠(yuǎn)都給不了小遲,我從小就沒體會過什麼是親情,我知道那對一個孩子的傷害有多大,每天都會擔(dān)心,自己會不會再度被拋棄,就像一條狗。
我要忍受很多的白眼,嘲笑,甚至辱罵,所有來自外界的攻擊,都將漸漸地扭曲一個人的心靈。
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地想,如果在我13歲那一年,我沒有遇到慕遲,我的人生會怎樣?
或許我早就被葉顯祖給玩弄了,從此墮落一個黑暗的深淵,不知道什麼叫做羞恥,會和福利院大多的孩子一樣,爲(wèi)了一個廉價的禮物,拋棄尊嚴(yán),沒心沒肺。
我永遠(yuǎn)忘不了福利院那些孩子的眼神,他們貪婪,遠(yuǎn)比一般的孩子更加渴求愛,但得不到的時候,就會卑躬屈膝地乞求。
那些社會的愛心人士,換了一撥又一撥,可是福利院的孩子深深地知道,他們並不屬於自己,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沒有一個是自己的親人。
現(xiàn)在我經(jīng)常會去福利院,我給福利院捐了很大一筆錢,請了很多專業(yè)的工作人員,聯(lián)繫很多慈善的家庭收養(yǎng)他們。
我見不得那些孩子的眼神,我甚至有些討厭,他們讓我想起當(dāng)年的自己。
我站在櫻花樹下,看著漫天飛舞的櫻花,就如一場花雨,可我再也見不到當(dāng)年那個乾淨(jìng)如水的少年,高貴的就像一隻孔雀,踽踽地從我面前走過。
他教會了我,一個女孩兒要學(xué)會自尊自愛,可是
等我學(xué)會之後,我忽然變的貪婪,我不僅要自尊自愛,也要他的尊重和愛。
他給了我,卻又全部帶走了,就像一根風(fēng)箏線,被他生生地掐斷,任由我隕落,飄零。
他不管不顧,我們終於……還是無疾而終。
週末的時候,依舊會把林采薇和小辣椒約出來,臧乃鴻是不許參加的,女人的事,男人最好還是少摻合的好。
對了,還有杜一菲。
自從那次精神失常之後,杜一菲全然忘記了當(dāng)年發(fā)生的事,她不記得慕遲,不記得曾經(jīng)和我的矛盾,她似乎回到了當(dāng)年閨蜜團(tuán)的時光,可是總有一些迷糊。
不過,她是幸福的,有些事忘記總比記著要好。
我們喝著下午茶,她忽然問我:“若兮,顧小川呢,怎麼一直沒見到顧小川?”
林采薇和小辣椒齊齊朝我望來,然後我說:“我和小川分手了。”
杜一菲嘆了口氣:“太可惜了,你們好成那樣都能分手。”
是啊,好成那樣,都能分手。
愛情永遠(yuǎn)充滿不穩(wěn)定的因素,它不像親情,起碼還有血緣的羈絆,純粹是靠生理的激素反應(yīng)維持溫度,也不像友情那麼自由,因爲(wèi)友情,你是可以和很多人一起交朋友的,愛情不行。
一對一的愛情,總會產(chǎn)生各式各樣的矛盾。
可是,不論友情,愛情,親情,我都經(jīng)歷了悲歡離合。
杜一菲因爲(wèi)失憶,很多事情她都搞不明白,一直追問我們失去的那些記憶。
我想,人是不是真的就是這樣,她之所以會失憶,就是不願想起那一段過往,可是一旦失去記憶之後,她又開始恐慌,急切地想要找回那一段缺失。
可是找到之後,又會怎樣?
我終於決定,不再去找慕遲。
他彷彿就在我的世界消失了一樣,不僅見不到人,也不見任何的媒體報道他的事情。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jīng)找到了慕嫣。
在小遲四歲的時候,我接納了小林,那一次我和他一起去日本談生意,因爲(wèi)時間並不緊張,所以帶著小遲,等著空閒的時候,可以順便帶她一起遊玩。
北海道的櫻花開的正盛,但是遠(yuǎn)處的積雪沒有融化,小遲興奮的就像打了雞血,跟在小林的身後,叫他小林爸爸。
我則默默地看著他們玩鬧的身影,漫天的櫻花,無數(shù)的記憶涌上心頭,背過頭去,眼淚掉了下來,這麼多年過去,努力地想要忘記他,還是會不經(jīng)意地想起他。
我擡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我面前走過,我心頭一動,大步跟了上去,搭住她的肩頭:“小嫣!”
女孩兒一愣,回頭奇怪地看著我,然後溫和地笑:“對不起,你可能認(rèn)錯人了,我叫新月。”她的中文說的十分流利,大概不是日本女孩兒。
我微微失神,看著她的容貌,雖然和慕嫣有些相像,但確實不是慕嫣,我歉然一笑:“對不起,我認(rèn)錯人了。”
然後我看著她捧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奶茶,朝著一棵櫻花樹下的長排靠椅走了過去,一個白衣白褲的男子坐在樹下,平靜如水地看著花瓣紛紛而落,他伸出白皙而修長的手,接住一枚花瓣,安靜的就像一首詩。
新月在他耳畔親暱地說了什麼,然後他微微地擡起眼眸,那一瞬間恍若隔世。
我一直隱忍著告訴自己,若兮,不許哭,不許哭。
可是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掉了下來,我大步地衝上前,高高地擡起手,可是巴掌落在他的面頰,很輕,很輕。
新月激動地站起來,一把將我推開,吼道:“你幹什麼呀,你個瘋女人!”
我哀傷地看著他:“爲(wèi)什麼?慕遲,你告訴我,你怎麼可以這麼狠心?”
他長久地沉寂,依舊坐在長排椅上,眸光如雪,卻沒有看我,而是看著漫天的花雨,淡然地說:“很多年了吧。”
“十八年。”
“都這麼久了。”他輕輕地低頭,又輕輕地一聲喟嘆。
“媽咪!”小遲忽然小跑過來,張開雙手抱住我的大腿,然後笑著朝著慕遲和新月?lián)]手打著招呼,她從來就不怕生人。
然後又朝身後招手:“爸爸,你輸了,我先找到媽咪了。”
慕遲眼中的複雜一閃而逝,恬淡地擡頭望我:“你結(jié)婚了?”
“是,你當(dāng)這世上就你一個男人嗎?”我恨恨地瞪著他,然後挽著小林的手臂。
“恭喜。”
我鼻子一酸,問:“你什麼時候結(jié)婚?旁邊這位是你的女朋友吧?”
他輕輕地拉著新月的手:“我們很快就結(jié)婚了,你會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嗎?”
“你的婚禮,我參加過一次了。”
我抱著小遲,對他說:“後會無期。”
小遲朝他揮了揮手:“叔叔再見。”
“再見。”他微笑著望著我們離去。
再見,我對他說著後會無期,他卻說著再見,是對小遲說的,還是對我說的?
或許,已經(jīng)不再重要了,我等了他四年,卻沒能等他回來,現(xiàn)在我有我的家庭,他也有他的愛情,我們的世界再也沒有交集,我們都將繼續(xù)彼此的人生。
小林走在我的身旁,小聲地問:“若兮,剛纔那位先生是什麼人?”
“一個故人。”
小林從我懷裡抱過小遲,一手牽著我的手,說:“回國之後,我們就結(jié)婚吧?”
“好。”
我的神色波瀾不驚,望著漫天花雨,夾著雪花,又下雪了,過了十八年了,改變了很多事,唯一不變的就是雪花,不論哪裡的雪花,都能給我?guī)硪粯拥那榫w。
慕遲,這一次真的後會無期了。
再也不能陪你一起看雪了。
……
櫻花樹下,長排椅上,慕遲安靜地看著一家三口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一滴熱淚悄然地落了下來。
新月捧著奶茶站在一旁,焦急地道:“哥,他們走遠(yuǎn)了,我去幫你追回來,我跟嫂子說清楚。”
慕遲輕輕地拽住了她:“小嫣,不要去打擾她的幸福。”
“爲(wèi)什麼?你們認(rèn)識十八年了,你就這麼放棄了嗎?”
“沒有放棄,我要的只是她幸福,而不是她這個人。”
“可是你呢,這四年來,你一天都沒忘記她。”慕嫣淚如雨下,撲到慕遲懷裡,放聲大哭,“哥,是我對不起你,要不是我,你也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慕遲輕輕地?fù)嶂念^髮,小聲地說:“好了,小嫣,你回來就好,過去的一切都過去了,你現(xiàn)在是新月,你該開始新的人生,沒有人知道你的過去。當(dāng)年的慕嫣,已經(jīng)出車禍死了,警方也找不出破綻,從此我們一家人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是很好嗎?”
“可是……可是你不幸福。”
“誰說的,傻瓜!”
“喲喲喲,面對良辰美景,竟然有人哭鼻子了,令人恥笑啊!”畢嘉推著一隻輪椅過來,輪椅坐著一個孩童。
慕嫣從慕遲懷裡擡起頭,瞪了畢嘉一眼:“你幹嘛又拿哥的輪椅去玩?”
畢嘉不悅地道:“我們家窩窩想要坐飛車,借一下輪椅怎麼了?鐵公雞,一毛不拔!窩窩,起飛嘍!”
畢嘉飛快地推著輪椅朝著慕嫣撞了過去,輪椅上面的窩窩興奮的手舞足蹈,咯咯直笑。
慕嫣敏捷地避開輪椅,把窩窩從輪椅上抱下來,對畢嘉道:“下雪了,咱們回去吧。”
慕遲緩緩地擡起眼眸,看著雪花越來越多,混合櫻花落了下來,櫻花開了,又下雪了,若兮,我們終於還是走到了盡頭。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畢嘉扶著慕遲坐上輪椅,奇怪地望了慕遲一眼:“你眼睛怎麼紅彤彤的,你不會告訴我,你剛纔哭了吧?”
“我只是想起了一個人。”
“想起若兮了嗎?”
慕遲迴頭望向慕嫣:“剛纔那個小女孩兒……好像你小的時候。”
畢嘉莫名其妙:“哪個小女孩兒?”
“我忘了問她叫什麼名字。”慕遲微微蹙起眉頭,雖然只是打過一個招呼,他對這個小女孩兒,總覺得有種莫名的親近。
“喂,你們到底說的是誰?你們兄妹能不能尊重一下我?把我當(dāng)空氣嗎?我也是有脾氣的。我發(fā)起脾氣來可是相當(dāng)可怕的,有時候我都有些怕我自己!”這麼多年,畢嘉還是很不習(xí)慣,被這倆兄妹晾在一旁。
活的太沒存在感了有木有?
慕遲黯然低頭,嘆息一聲:“走吧。”
畢嘉推著慕遲緩緩走在前頭,慕嫣牽著窩窩跟在身後,他是小辣椒當(dāng)年生的孩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上小學(xué)了。
雪花鋪天蓋地地落了下來,櫻花漫天飛舞,四人的背影消失在林間小道的盡頭,終於,再也看不見了。
(劇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