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臺昀合坐在帳中,聽侍衛一通口沫亂飛的報告,卻一點驚訝的感覺也沒有。
他早猜到了。
那天從青羊城裡回來,她的靈魂似乎都被帶走了。不哭,不鬧,不說話,也不吃東西。他與御駕親征的軍隊展開了勢均力敵的拉鋸戰,戰事在傳來皇帝押解著澹臺昀烈回京的消息後,陷入了膠著狀態。澹臺軍隊背靠著富庶的江南,朝廷軍隊依靠北方源源不斷的供應,兩軍對陣,遙遙無期。
昀合很明白,他知道祁紅淚也很明白,想結束或延長戰爭,就要看皇帝對於澹臺昀烈的態度了。
她的過份平靜,面對他視若無睹的神情,一定程度上傷害了他,也讓他明白了,這個女人其實根本就不可能屬於他,十年前那個飄雪的夜裡,他離開了她,她也徹底的拋棄了他。
我會讓你爲今天的決定後悔莫及的!
十五歲的昀烈那時的話,至今還在他的耳邊迴響。他曾經深深的不以爲然,離開了重重束縛的澹臺家,面前是多麼美好的江山風光,又會有什麼後悔的呢?…可如今他只有苦笑,很不幸,那個衝動的少年說對了,他真的後悔了。
如果十年前他沒有那樣任性的離開,如果好好履行自己爲人夫君的責任,如果十年後的今天能把她摟在懷裡看風花雪月,也許他們現在已經有了一雙兒女,也許可以相濡以沫,白頭到老……
他搖搖頭,那麼多的如果,現在想起已是枉然。
急得滿頭大汗的士兵呆呆的看著他,不知道他爲什麼哭笑著搖頭:“大少爺?…”
“去,把所有的執事總領,還有劍盟大大小小的門主都給我找來。”他平靜地說道。
事到如今,他似乎已經不能爲她做什麼了,戰事僵持不下,留在這裡乾著急也沒有什麼太大的用處,他想到京城去,至少能爲弟弟做些什麼,如果他平安無事,也許笑容會重新出現在她的臉上…是的,與其在這裡幻想已經不可能再回頭的種種如果,還不如爲日後圓滿的結局做些努力。
澹臺昀合站起身,對心中那個身影篤定的點了點頭。
這天,京城大街上出現了兩個風塵僕僕的身影。
祁紅淚一身單衣長袍,頭戴布巾,一副落魄的書生打扮,她身邊的錦兒頭上扎著兩個髮髻,扮作個陪讀的小書童。如果不是兩個人都滿身灰塵,一臉菜色,其實還是挺文靜清秀的一對。
“少爺……”錦兒拖著個不大的小包袱,腳步沉重:“你還記得我們上一次吃東西,是在前天還是大前天嗎?”
祁紅淚嘆了口氣,摸摸自己也是空空如也的肚子:“忘了….出來的時候就帶了零碎幾件首飾,從青羊到這裡,一路上當的當了,賣的賣了,現在身上連一個銅板也沒有了…錦兒,你看看包袱裡,還有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錦兒好不容易把目光從路邊賣饅頭的小販那裡收回來,看都沒看包袱一眼,就鬱悶地說道:“早看過了。除了娘留給你的那個香囊,還有幾件布衣服,再就什麼也不剩了。少爺,這下好了,該辦的事八字還沒有一撇呢,咱倆就要餓斃街頭了……”
“孃的香囊不能賣!而且,就算賣了,恐怕也換不來多少錢……”姐妹倆相扶相攜,京城繁華的街道中,她們似乎像一顆微塵般不起眼,來往行人看都不會看一下。錦兒對著街對面的酒樓直咽口水:“少爺,你還記得咱們上次來京城的時候嗎?像這種小酒樓,連看都不會看一眼的!滿桌的雞鴨魚肉,吃也吃膩了,昀烈少爺還總帶我們到京城最豪華的地方吃東西,什麼山珍海味,熊掌魚翅,他就差把龍肉也給你炒一盤上來了!”
祁紅淚笑了,一路上,只有想起澹臺昀烈,錦兒才能看見她的些許笑意:“錦兒,你想想,要是少爺看到我們現在的情形,會是怎麼一番表情呢?”
錦兒不由打了個寒顫:“嚇死我了!他要看見了,還不大發雷霆,把這一街的人全都嚇跑了!真不知道那個人是吃什麼長大的,上次我在青羊弄丟了你,一大腳就把我踢下樓去了!我可是個姑娘啊!”她伸出手,緊緊環著紅淚的胳膊,在她身邊輕聲道:“姐…我以前對不起你的,一定全都還給你!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救出少爺的!”
紅淚從她手裡接過包袱,背在自己背上:“傻姑娘,咱們是姐妹,兩個身子一條命,還分什麼對得起對不起,你吃了那麼多苦,姐姐怎麼說應該好好補償你,卻把你拉到這麼個境地上,吃沒吃的,傳沒穿的……天色晚了,咱們可連住店的錢都沒有呢……”
錦兒四處張望了一下:“倒是這京城裡,大少爺在南邊打了那麼一場仗,這裡好像完全不受影響,真是天子腳下,完全不一樣。姐,不如我們先到你養父家裡去,怎麼不能讓你在街上過夜啊。”“不行!不行!”祁紅淚連連搖頭:“他老人家貴爲王爺,因爲親家澹臺一族起兵叛亂,已經很受牽連了,我再回到他身邊,不是又給他添上一條窩贓朝廷要犯的罪名嗎?!不行!絕對不行!”
錦兒這下可犯難了,時令已近深秋,她們身上又只有一層單衣,她是習過武的人,風餐露宿沒什麼大不了,可紅淚自幼養尊處優,澹臺昀烈又一直照顧周全,再這樣下去,恐怕她的身子會受不了呢!正在犯難的時候,身邊突然走過兩個花枝招展的女人,塗脂抹粉,妖豔得很,一邊走還一邊高聲談論著:
“你聽說了沒有?京城最有名的幽蘭閣在選花魁呢!全國各地的姑娘們都能參加,昨天見到幾個同鄉,全都去報了名呢!”“怎麼可能沒聽說呢!這可是咱們這一行的大事!幽蘭閣還了得,那是朝廷那些達官貴人們才花得起錢的地方,那裡一個普通姑娘,一個月都是這個數!”“就是啊,誰要是選中了幽蘭閣的花魁,別說是衣食無憂,天天有人伺候著,還可以見到那些了不起的大人物,說不上哪天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哎!這位姐姐!”
錦兒心念一動,連忙趕上前去攔住她們:“姐姐們慢走,我有事請問你們!”
兩個女人回過頭,見是個十來歲的小男孩,都捂著嘴笑起來了:“小子,你攔住我們恐怕還早了點,再等些年吧!”錦兒聽了一頭霧水,還是彬彬有禮的做了一揖:“姐姐,不知道你們剛纔說的那個幽蘭閣,是個什麼地方啊?”
“外鄉人吧!”女人們又笑開了花:“小弟弟,那可是個神仙才去的地方,一到那裡,保管你這樣的小孩子也七魂走了六魂,神不守舍呢!”“那你們說的那個花魁,又是怎麼選出來的呢?”“花魁還能怎麼選啊?只要人生的美若天仙,又熟識琴棋書畫,吹拉彈唱樣樣俱全,**不離十就能選上了啊,我們這一行,這樣文武雙全的人還真沒幾個呢!”
女人們又笑了起來,一扭一扭的走開了。
錦兒回到紅淚身邊,見紅淚一臉的困惑:“錦兒,你看那兩個女人,說話輕挑,怎麼這麼不害臊呢?”“管她那麼多,爹孃教得不好吧!姐,你聽見她們剛纔說的沒有?!一旦成爲那個什麼幽蘭閣的花魁,就有吃有喝不說,還能接近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這難道不是爲我們準備得好機會嗎?!”
“這個……”紅淚還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哪裡有這麼好的事情?怕是騙人的吧?”“是不是騙人的,去看看就知道了嘛!我跟師父在外地見過這樣的事情,哪家賣豆腐的就選出個豆腐西施,鄉里爲了看這樣的美人,全都去他家買豆腐!想來京城人也興這一套!別管那麼多了,去看看不就行了!”
紅淚想了想,也點了點頭:“這個幽蘭閣的名字起得不錯,很雅緻,想來也不是會騙人的地方,我們這麼潦倒,又要想辦法救少爺,顧不得什麼拋投露面的忌諱了。走吧,去看看。”
兩個人興高采烈的上路了。
如果祁紅淚知道,錦兒從七八歲的時候,就再也沒離開過青羊左府下面的地宮,論人事閱歷,其實還不及她這位大少奶奶,這天她所做的這個決定,也許便不會這樣草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