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青羊城郊,天空被軍隊的營火染紅了半邊。城牆頭上反而一片漆黑,諾大的城池變成了夜幕中龐大的黑影,蟄伏在絕望與恐懼中。
澹臺昀烈打開藥箱,從裡面拿出棉布和傷藥。
“你、你、你幹什麼?!”左元暉慌忙抵抗他的手,卻好像是把力氣用在了石頭上,衣袖被“嘶啦”一聲扯了下來,露出雪白的臂膀和一道猙獰醜陋的傷口。昀烈咬了咬牙,把傷藥倒了上去。一陣襲來的疼痛讓元暉直冒冷汗,她卻緊咬嘴脣,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你還是這個樣子。”昀烈將棉布小心的包裹在她的傷口上,看著她手腳並用,急忙躲到離自己三四步遠的地方坐著,長嘆了一口氣:“如果疼就說出來,撐不下去了也說出來,依靠別人又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情...至少以前你不會這麼抗拒我,現在卻避之唯恐不及...”“我又不認識你!憑什麼相信你!”她倔強的反擊道。
昀烈脫下自己的外衣,扔過去落在她的身上:“你真的不記得了?就連我你也不記得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你真的什麼都忘記了嗎?”“我......”看著他黑暗中閃閃發亮的眼睛,元暉竟然說不出話來。
“我曾經對你發過誓,我要你一輩子無憂無慮,任何人都不能欺負你,讓你難過!”他痛苦的攥緊了拳頭,抵在自己的膝蓋上:“可是最後卻因爲我,你承受了多麼大的悲傷,我卻一點也不知道...紅淚,你知道嗎?當我聽說你的死訊,那一刻起我也已經死了,沒有知覺,沒有痛楚,一心只想復仇!我要那些曾經逼迫過你,讓你傷心落淚的人統統付出代價!我要親手毀了這太平盛世!我要讓所有人都品嚐到絕望的痛苦!”
元暉看著他的身影,心裡那種膨脹壓抑的感覺又來了,她緊緊抓著胸前的衣襟,一個細微的聲音從她的脣間涌了出來,那彷彿不是她的聲音,彷彿來自遙遠的地方:“少爺......”
“不用問了,我知道你是誰。”
澹臺昀合端坐帳中,面前被衛兵包圍著的老人神情自若,臉上的傷痕在燭光下猙獰的扭曲著。老人冷笑一聲:“原來是新任的劍盟盟主,失敬!你既然猜到我是誰,就應該也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我的兒子莫名其妙失蹤了,如果他在你這裡,就請把他還給我吧。”
“‘散千金’左黥左老爺,你當年在江湖上可是個響噹噹的人物。”昀合臉色陰沉,揮了揮手示意衛兵們退下了:“我雖然年輕,無緣一睹你當年的英姿,可是我師父經常提起你,說你雖然行事乖戾,卻也不失爲一個英雄好漢。想不到,一隔二十年,當年的好漢竟然做起了拐騙人口的事情!”
左黥依舊冷冷的笑著:“澹**主,老夫這可就不明白你的意思了。明明是我的兒子身陷你營中,怎麼反咬一口,說我拐騙人口了呢?”
“不瞞你說,我剛纔確實見到令公子了,不過怪得很,她似乎正是我已經去世的妻子祁紅淚,關於這件事情,左老爺怎麼解釋呢?”昀合緊緊地盯著他,暗地已經把手放在了劍柄上。左黥仰天大笑:“盟主看來是思念夫人成病了,暉兒是我的長子,堂堂男兒身,怎麼會成了盟主夫人的?笑話!實在是荒唐!”
“要說左元暉,我確實也認識。不,應該說,是我在京城的一位長輩認識。”昀合站起來,走到他身邊,輕聲道:“左老爺,你還記得綠水嗎?”
左黥的眉頭不易察覺的顫動了一下:“你說那個丫頭啊,記得。這又怎麼了?”
“她本是你兒子左元暉的未婚妻,大喜那天被人殺了,之後過了五六年,我的那位長輩卻在青羊城左家老宅裡,見到了一位自稱是綠水的女人。她說,她是在那裡等待與夫君相遇,解決一件糾纏多年的恩怨。”左黥猛地轉身,背對著他:“臭小子,你說的這些話,究竟什麼意思?!”
“根據我那位長輩的描述,這女子身邊還帶了兩個孩子,雖然都還沒有起名字,女子卻說,這兩個孩子都姓羲......”“你說謊!!”左黥猛地轉身,一掌便向他拍了過來,昀合躲了過去,輕身後退,落在了帳中的木案上:“你不要著急,聽我說完。之後發生的事情,好像和已經失蹤的公孫夫人有關係。她來找到綠水,說即將與她的夫君成親,主婚人正是綠水的父親。綠水悲憤已極,將兩個孩子託付於我的那位長輩,隻身前往禮堂,想要問個究竟。這期間發生的事情,左老爺,恐怕你比我們誰都要清楚吧?”
左黥收了架勢,雖然他表面上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內心卻在承受著巨大的震撼:“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告訴我,那女人後來怎麼樣了?!”
“被深愛的男人拋棄,當然是傷心欲絕,悲憤至極,回到左家老宅,便在花園裡的涼亭中自盡了......”
“不......不可能!”左黥憤怒的看著他,一掌拍在身邊的茶幾上,那傢俱頃刻間四分五裂了:“孩子呢?!你不是說還有兩個孩子,他們現在在哪裡?!”
“看來我的猜測果然沒錯。”昀合冷冷的說道:“這個自盡的綠水,才真正是你的女兒——左元暉!”
元暉連忙捂上自己的嘴,她不明白,爲什麼自從遇見他,就連自己的身體也失去了控制呢?!
“回來吧。”昀烈回頭看她:“回到我身邊來,我會像以前一樣對你,就算失去記憶,就算不是安源公主,你還是你,我會把這大好河山當作禮物送給你,只要你想得到的,我統統會爲你拿到!我永遠都不會再令你傷心難過!紅淚,留下來吧,回到我身邊...”
“我不要!”元暉堅決地說道:“雖然我不知道,你對那個叫紅淚的有多麼好,可是這樣摧殘黎民百姓的幸福,就只是爲了區區一個女人,你實在令我鄙視!有錢了不起嗎?有軍隊了不起嗎?!你憑什麼要糟蹋無辜者的生命?!那些倒在你鐵蹄鋼刀下的人,他們的家人又要怎麼報復呢?!”
澹臺昀烈笑了,那輕輕低沉的笑聲彷彿撥動了她埋藏在心底深處的琴絃,激起的回聲縈繞耳邊,讓她不得不用力擺動腦袋好趕走它:“紅淚,你還是這麼善良...當年嫌我出手太重,不讓我再碰刀劍,現在又爲了那些可恨的人這樣喝斥我...”
他站起來,走到她身旁,溫柔的摟住她微微顫抖的身體,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我答應你,如果你肯留下來,嫁給我做妻子,我就馬上撤兵,退回周至...你同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