薏太妃昇天了。
這對於雄踞周至郡的澹臺家來說,不可謂不是一個晴天霹靂,他們在朝廷上強有力的保護傘就此倒下了,外派爲官的澹臺家子弟從此失去了依靠,這個家族的生存之道受到了最大的考驗,是就此一蹶不振,在敵人的明槍暗箭中漸漸走向消亡?還是另闢蹊徑,以求安然度過難關?此時在所有澹臺家人的心中,這都是一個嚴肅且刻不容緩的問題。
看倌這裡也許會問,一個女人,爲何能給一個如此龐大的家族帶來如此之大的影響呢?她的死,又爲何會令一個如老樹盤根般的地方鉅商,面臨生死存亡的危機?
這還得從薏太妃本人說起。
薏太妃是澹臺家老太爺最小的女兒——昀合與昀烈的親姑母——澹臺珍秀,天生一副好相貌,靜則顧盼生情,動則嫵媚俏麗,能歌善舞,據說還有一手精妙絕倫的琴技,能彈得老樹開花,聾人叫絕。先皇政績昏庸,被羣臣逼宮,百姓招討的時候,曾一度落難逃入當時在京城經商的澹臺家,在那裡偶遇珍秀小姐,一時驚爲天人,並向幫助他的澹臺老爺許諾,如果將此女許與他作妃,保證日後令澹臺家大富大貴,福澤子孫。
老太爺心念一動,便決定將小女兒作爲賭注的籌碼,而彩頭,便是澹臺家的百年基業。
後來,先皇在支持派的扶持下重回皇宮,果然將珍秀小姐立爲薏貴妃,三千寵愛集其一身,可謂“芙蓉帳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澹臺家也果然得到了皇室庇護,除了本家還在經商外,許多分家子弟都做了高官,澹臺老太爺覺得心滿意足了,不久便在微笑中駕鶴西去,澹臺珍川接任父位做了族長,那時候他已經有了第一個兒子——澹臺昀合。
期間,薏貴妃爲先皇生下了一名皇子,恰逢澹臺珍川的妻子也又添男丁,澹臺家一時間雙喜臨門,眼看更大的富貴就在眼前——冊立太子、新皇即位…那坐上龍座的人,將流淌著一半澹臺家的血液,澹臺家更進一步成爲權傾朝野,富甲天下的第一家族,將在不久以後由夢想變成事實!…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噩運接踵而至。
可能是先皇的無德之治終於招來了上天的怨恨,一場瘟疫在皇宮內蔓延開來,先是一直被冷落的皇后娘娘撒手人寰,後來先皇又突然駕崩,就連薏貴妃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都不能倖免,一時間朝野上下七零八落,幾位王爺趁機造反,爭奪王位,將矛頭首先對準了鐵桿保皇黨——澹臺家。
那是澹臺家至今所遭遇的最爲殘酷的打擊,經商的本家嚴重虧損,做官的被流放的流放,殺頭的殺頭,整個家族如風中殘燭,岌岌可危。
而就在這時,一直扮演狐貍精角色的薏貴妃卻站了出來,用她澹臺家人特有的精明眼光和作爲女人的堅韌剛強,力挺皇后所生皇子——祁光正登上了王位,這個當時年僅十歲的小皇帝,彷彿將他與母親被常年冷落、歧視的悲憤一下子發泄了出來,展現出他不同凡響的政治手腕和戰略眼光,三年內一舉平定內亂,將叛亂貴族們殲滅殆盡。
劫難後的澹臺家猶如驚弓之鳥,立誓再也不參與朝政,一心經商,在周至漸漸成爲獨霸一方的商賈巨頭;而在政治上,因爲家族中繼續做官的少數人,僅僅是外派的地方官,既無實權也無兵權,所以朝野上下全靠薏太妃來打點,周旋,她變成了澹臺家首屈一指的功臣,在暗濤涌動的政治鬥爭中,成爲澹臺一族的保護傘與擋箭牌。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四十出頭的薏太妃,竟然就這樣昇天了。
祁紅淚匆匆跨過門檻,心煩意亂中竟險些絆倒,多虧丫鬟在身後連忙扶住,不然在衆人面前大大出醜就不可避免了。她挺直身子,一邊安撫自己的心情,努力將那朵盛開的牡丹拋之腦後,一邊在心中盤算,澹臺家將受到多大的打擊。
她開始相信十年前做主將年僅十歲的她嫁入澹臺家,根本上就是那聰慧過人的薏太妃的主意,她也許早已預感到自己百年之後,樹大招風在朝廷又無實權的澹臺家將面臨的困境,於是期許於與順泰王府的聯姻,能夠使澹臺家得到新的扶持。
而父親在這種情況下能夠起到多大的作用,祁紅淚自己也並不知道。
但她心中堅定地認爲,既然嫁入澹臺家,生爲其人,死爲其鬼,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她都要爲這個家盡最後的力量。可是究竟要怎樣做,她心裡全無主意。
“大少奶奶,請留步。”
院門口的家丁拱手攔住了她。
“我馬上要見二少爺,讓我進去。”紅淚心下奇怪,十年來從沒有過這種事,昀烈會不許她進入他的居所。“ 二少爺有令,現在不許任何人進去。”“包括我在內嗎?”
“這個…”
家丁猶豫了,府裡上下對於這對叔嫂間異乎尋常的親近,流傳著各種版本的流言蜚語,雖然二少爺有令在先,可是讓他公然違抗這位澹臺府裡呼風喚雨的大少奶奶,確實是要再三考慮的事情。
看著他思前想後的神情,紅淚有些不耐煩了,伸手撥開他徑自走了進去。
澹臺昀烈的住處是一座四進四間的大院落,紅柱綠瓦的飛檐長廊連接各個房間,廊下是繁花似錦的花園和假山池塘,主屋蕭牆上鑲嵌著一塊雕飾華美的團風青石浮雕,標誌著家族中曾出過服侍皇帝的貴人。
紅淚已經沒有了賞花看景的興趣,急匆匆直奔澹臺昀烈居住的南廂房而來。
房門沒有關嚴,裡面竟隱隱傳來說話聲。
“…你來就是爲了這件事嗎?我很好,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穿過門縫可以看到澹臺昀烈正面向窗口站著,寬闊的後背擋住了站在他面前的人,當那個人開口的時候,可以聽出是一個男人。
“在我面前沒必要保持你高貴的自尊,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開口。”
“是嗎?…如果我請你讓死者復生呢?這種忙可以幫我嗎?”
那個男人低沉的笑了下,這笑聲令守在門邊的紅淚一陣心悸,她知道自己的行爲可以說得上無恥至極,猛烈的心跳卻讓她無法剋制偷聽下去的慾望。
“昀烈,我知道你無法原諒我。可是現在的局勢變得對澹臺家十分不利,如果你覺得自己無力一人支撐下去,也許可以……”
“我不是一個人。”
澹臺昀烈決斷的聲音牽出了長久的沉默,半晌,神秘男人嘆了口氣:
“她還好嗎?”
“不用你來關心,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昀烈!”
祁紅淚聽到這裡,猛一把推開門,衝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