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焦躁和悶熱,在被大軍突然圍困,一夜之間變成一座孤城的青羊老百姓心中,變成了一種恐慌和絕望的情緒??h太爺每天親自帶人,挨家挨戶的搜尋青壯年,拉到城牆上駐守,那些僥倖逃回來的人告訴鄉(xiāng)里,站在城牆上往下看,黑壓壓的都是叛軍,白色的大旗到處飄揚,上面用鮮紅的顏色書寫著“澹臺”二字。
城裡瀰漫著消極求和的氣氛,就算聽說御駕親征的軍隊正向這邊開來的消息,民衆(zhòng)還是無法振作起來。傳說叛軍首領裡澹臺家的二少爺,是個兇狠無情的人,像修羅下界一般暴躁易怒,萬一圍困數(shù)日激怒了他,在皇帝的軍隊趕來之前城就被攻破了,青羊上下少不了一場屠城之劫....
“又在放炮嗎?”
左元暉停下手裡的筆,直起身子側耳傾聽。站在一旁看她寫字的左黥笑了笑:“暉兒不必擔心,這些俗事都與你我父子無關,就算是一朝城破,我也有辦法保你周全?!薄暗?,孩兒倒不是在擔心自己,只是萬一叛軍攻進城來,那些無辜的百姓們可就遭殃了?!彼樕档?,索性將筆放在架上:“那些往日鮮活熟悉的生命就懸在一線之間,爹爹怎麼還能安枕無憂呢?”
“我活了這麼一把年紀,看透了世間百態(tài)。我是一介草民,只有能力獨善其身了。”左黥不以爲然地說道:“只要你我父子平安無事,其他人就各安天命吧?!?
不知道爲什麼,左元暉感到一陣胸悶,顧不得禮數(shù)了,從書房裡跑了出去,一直跑到小橋流水的後花園中。正值夏季,這裡繁花似錦,香氣撲鼻,她深吸了一口氣,才覺得身上鬆活了些。
“少爺?”
錦兒從花叢裡探出頭,驚訝的看著她:“你怎麼在這裡?”
“好?。∧阃祽斜晃野l(fā)現(xiàn)了!躲在這裡睡懶覺嗎?”元暉走過去,看她手裡正拿了一把小鏟子,身邊挖了一個一個小洞:“在幹什麼?要種花嗎?”
“是...是??!”錦兒連忙將鏟子扔到一邊,站起來在裙子上擦了擦手。進左府已經多日,她卻發(fā)現(xiàn)以前所有進入地宮的密道都被封死了,就連左元召也不知道新的入口在那裡,她萬般無奈,只好找了一把鏟子在後花園裡碰碰運氣。
“真是煩死了!”左元暉在草叢裡坐下來,長嘆了一口氣:“大兵圍城,害得我連馬都不能遛,縣太爺就不能想個辦法,趕快讓他們退散了呢?!”“縣太爺想的辦法有什麼用?要是你親自出馬......”錦兒自知失言,連忙閉上嘴。元暉這次卻聽到了,皺起眉頭問道:“我親自出馬就有用嗎?你到底知道些什麼啊?”“我也是聽二少爺說的!”錦兒連忙圓場:“說你病倒之前,曾經和澹臺家的少爺們相識,我就想如果是你,說不定能令他們退兵呢!”
話說出口,她又馬上後悔了。
幸虧左元暉似乎並沒有將其放在心上,她擡頭看著西邊燦爛的晚霞,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現(xiàn)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啊,我該忘的全都忘了,不該忘得也一點沒記下...你在這裡慢慢種你的花吧,我先回房間睡一會了?!?
看著她起身走掉了,錦兒搖搖頭,又開始用鏟子繼續(xù)掘地了。
夜幕降臨,左家大宅裡漸漸安靜下來,除了來回巡視的家丁,院落中一片寂靜。
一個黑影順著牆腳溜到了馬欄前面。
一隊家丁走過,並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慢慢走遠了,等他們手裡的燈籠消失在轉角處時,那個黑影從草料堆後面閃了出來,快步跑到拴在柱子上的大青馬前面。大青馬見到主人,高興的嘶鳴起來。
“噓——!”左元暉急忙拉住它的籠頭:“不要吵!要是因爲你讓我的計劃失敗了,這滿城的冤魂都會來找你算賬的!”
大青馬似乎聽懂了人話,再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音,任元暉牽著它從後門溜了出去,來到左府後面的大道上。“現(xiàn)在要快些跑??!”左元暉拍了拍它的脖頸:“我們要趁守軍換崗的時候衝出城去!這樣便能見到叛軍首領了!如果真如錦兒所說的那樣,我和他們是故交,也許能爲青羊早日解圍做些事情!現(xiàn)在就看你的了,大青!”
大青馬嘶吼一聲,四蹄飛揚起來,一陣風似的帶著背上的主人,消失在了夜色當中。
英雄並不是那麼容易當?shù)摹?
血的教訓讓左元暉知道了這一點。儘管大青馬神駿異常,竟然直接從守軍頭頂上飛過,從城垛上一躍跳進護城河,又載著她一路游到對岸,眼前便是密密麻麻的叛軍營帳,可是她也爲此付出了代價——守軍倉皇中射出的箭矢滑過她的手臂,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痛得她咬牙切齒。
什麼破官軍!打起仗來不見得這樣彈無虛發(fā)!
她撕下一片衣襬,緊緊繫在傷口上,又將大青馬趕進護城河邊的樹叢中,自己趴在草叢裡艱難的向前方營帳匍匐前進。如果真像爹爹和弟弟告訴她的那樣,她生病以前是個神勇無比的武林高手,如今潛入敵營,一定也是瀟灑無比,輕鬆無比,像一陣風似的出現(xiàn)在敵將面前,那該是何等威風,何等風光!可是現(xiàn)在,卻像個小毛賊一樣,狼狽不堪的趴在草裡,她不由有些後悔,爲什麼那麼衝動的要救黎民於水火?事先也不掂掂自己幾斤幾兩.....
胡思亂想中,她離營房越來越近了。
“你等一下!”
有人從帳中走了出來,元暉連忙將頭壓低了些,聚精會神地看著發(fā)生爭執(zhí)的兩個男人。
其中一個身穿黑袍,高大威武,雖然長相英俊,眉宇間卻有股濃濃的戾氣;另一個一身白衣,削瘦俊俏,腰裡彆著一把長劍。
“昀烈!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白衣人抓住黑衣男人,口氣嚴厲的問道?!白鲬?zhàn)方針我已經決定,你說什麼都不會改變了?!薄盃懯颤N要這樣?祈光正的軍隊不日就要趕到,我們原本可以放棄青羊,兵分兩路,直取京城!可是你又爲何執(zhí)意要攻下此城?損兵折將,實在不妥!”“妥與不妥是由我說了算!”黑衣人甩脫他的手,背對他負手而立。
白衣男人嘆了口氣:“難道...又和她有關係?我知道你們上次進京時,曾在青羊停留數(shù)日,難道就爲了那數(shù)日的記憶,讓你做出這樣不顧一切的決定?”“那記憶又不是你的,你當然不以爲然!”黑衣人的聲音裡帶著沉重的悲傷與憤怒,一旁偷聽的左元暉突然覺得心口好痛,臉上涼滋滋的,用手抹了下,竟然不知何時落下了兩行清淚:“她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就算我心裡有再多關於她的記憶,都只是像個夢一般,輕易就能被現(xiàn)實擊個粉碎...我要這座城!這裡面有她留下的一顰一笑!有她的氣息!就算你不幫我,就算只有我一個人,我也一定要攻下它!”...
左元暉正聽得入神,冷不丁衣領被人從後面一把拎了起來,一個小兵興奮異常地喊道:“報告大當家!抓到一個奸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