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大公子連夜離家出走的消息,震動了整個澹臺府院。
“給我把家丁都派出去!把周至和周邊的地郡翻個底朝天!我就不信,真能讓這小子跑了不成!!”澹臺家大老爺,當朝太妃薏娘娘的親哥哥澹臺珍川,將茶杯重重的放在桌上,一臉盛怒:“昀烈,你是怎麼搞的!我不是讓你好好看住他嗎?!你昨天晚上到哪裡去了?”
“他們在我窗臺底下打架呢。”
一邊來給婆婆公公斟新婦茶的祈紅淚,喝著婆婆親手送上的茶水,兩腿在椅子下悠閒的搖著。澹臺昀烈兇狠的瞥了她一眼,頭上馬上中了父親的“愛心一擊”:“打架?!那麼說他打贏了你,揚長而去?!”“怎麼會?!大哥打不過我,我本來可以說服他不走,可是這位大嫂!”他指著那邊比自己還小五歲的大嫂:“她讓哥哥一路保重,還要記得和爹孃告別!”
澹臺夫婦驚詫的目光投在了新媳婦身上,祈紅淚面不改色,振振有詞地說道:“昀合大哥不願意照顧我啊,如果強迫他的話,想必也是心不甘情不願,你讓我整天對著那樣一個丈夫,心情怎麼會愉快嘛,再說了,這位小哥哥,”她指著還比自己大上五歲的小叔子:“他說會接過大哥的一切責任,代替他來照顧我啊!”
“什麼?!”“她胡說!......”
頭上又吃了爹爹的一擊,昀烈委屈得閉上嘴。“你看人家安源公主,多懂事!昀合走時還叫他來看看爹孃,你們兄弟可好!事情鬧到了這一步,你要我怎麼向皇上和王爺交待啊!?”澹臺珍川煩躁得在大廳裡走來走去:“怎麼辦呢?!要不先給王爺那裡打聲招呼......”
“還是不要了。”祈紅淚嚼著婆婆送上來的點心,口齒不清地說道:“一旦讓我爹知道了,他肯定會帶著親衛兵連夜趕過來,就算你們讓十個人牢牢抱住他,不讓他砍到人,但是房裡這些瓶瓶罐罐,院裡那些花花草草,被砍到了也是不好的啊。”
澹臺珍川被說得一身冷汗:“那照公主的意思......”
“公公的那些手下都趕快召回來吧,這件事,只要我不說,你不說,就不會有人說出去了,爹爹不知道,自然就不會來砍人了啊。”
澹臺老爺臉上露出了劫後餘生的笑容,馬上對守在一旁的管家吼道:“沒聽見公主的吩咐嗎?!馬上把人手都給我召回來!封鎖消息,對周至縣的百姓,也不要給我泄漏半點風聲!聽明白了嗎?還不給我快去辦!”
管家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祈紅淚伸了個懶腰,有氣沒力地說道:“公公,讓小哥哥陪我到花園裡走走吧,前些天一直困在馬車裡,渾身的筋骨都不得勁了。”“好的好的!昀烈!沒聽見嗎?!快陪公主去!”“可是我還有功課...唉呦!”
頭皮上明顯鼓出了一個大包,昀烈含冤莫白,拉起祈紅淚的手就向後花園跑去。
“臭小子!走慢點!摔著了公主,留心我打斷你的腿!”
澹臺家的花園足可以媲美皇家的御花園了。一池碧波原自天然,一眼過去望不到頭,園內假山林立,樹木裹挾著潔白晶瑩的雪枝,就像王母娘娘瑤池中的景色,幻美絕倫。
澹臺昀烈走在用鵝卵石鋪就的園中小道上,背上揹著他十歲的大嫂。
“你可不要怪我啊,都是你剛纔走得太急了,害我氣短胸悶,這才走不動路的。”祈紅淚悠閒的玩著手中的一枝梅花,紅彤彤的小臉上不見一絲病態,昀烈沒好氣地說道:“哎,我可跟你說清楚了,你是大哥的媳婦,我說要承擔的責任裡可不包括你啊,所以以後要人照顧,千萬別找我。”“可是爹爹說嫁人以後就會有別人來照顧我,你哥哥跑了,你又不管我,我該怎麼辦啊?”“你別胡攪蠻纏好不好,誰娶了你就誰照顧你,不高興就找大哥說理去!”
“可他不是走了嗎?你讓我到哪裡去找啊?要是我也跑丟了,爹爹會來砍人的。”“可你也別粘著我不放啊,要是哥哥一世不回來,你也要讓我照顧你一世嗎?!我可也是心不甘情不願,整天對著我,你不是會心情不快嗎?!”
祈紅淚偏頭仔細想了想:“你比較強啊,我看你和你哥哥打架,他都打不贏你呢,要是讓和爹爹一樣強的人來照顧我,我會覺得很有安全感,心情自然就好了啊。”“你...你真是......!”昀烈忍無可忍了,將她從背上放下來:“告訴你!我以後也會娶媳婦!她見到你這麼纏著我不放,會很傷心的!”“那你就不要娶啊,我陪你玩,你不會覺得無聊的。”
他覺得自己就算長著一千張嘴,此時也有理說不清了,滿腔的怒火不知道要到哪裡去發泄,他一轉頭,向園外飛快地跑去!
“你去那裡啊?!帶上我啊!”“你別再煩著我了!要玩自己玩吧!公子我不奉陪了!!”
“你快去快回,我在這等你,早點來接我啊。”
這孩子到底是少根筋還是故意裝糊塗,昀烈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疼,腳下步子越來越快,一陣風似的消失在小道盡頭。
天色漸漸暗了,停了一天的小雪又開始像玉屑般飄落下來。
到了晚膳時間,諾大的府院裡充滿了飯菜的香氣。走廊上明亮的琉璃燈照耀下,僕人們捧著一碟碟色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動的菜餚快步向各個獨院走去。
而就在這個時候,人們發現安源公主並不在她自己的房間裡。
“書房沒有,琴室沒有,哪裡都找遍了,會在哪呢?!”澹臺珍川實在受不了一天之內的兩次打擊,他癱倒在太師椅上,夫人在一旁慌忙幫他敷著熱毛巾:“昀烈啊,中午你不是帶公主去了後花園嗎?之後呢?她又去那裡了啊?”
“我怎麼會知道啊!”
澹臺昀烈對著一桌子豐盛的晚餐,卻沒有一點胃口。那傻東西不會還在花園裡等他吧?!近四個時辰過去了,她一定早就跑到別處去玩了,一定是這樣的,不用多久,家丁就可以找到她了...
“老爺!老爺!”
管家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腳下絆到了洗手用的銅盆,一路“叮叮噹噹”,狼狽至極::“不好了!公主找到了!...”“找到了?!”澹臺珍川一下翻起身來,瞪圓了眼睛:“那有什麼不好的!你是老糊塗了吧...”“老爺,你有所不知啊,公主被發現時就在後花園裡,凍得已經是神志不清了,發著高燒,直叫著要找二少爺呢!”“人現在在哪啊?”“送回沉香閣了,叫了大夫......”
澹臺昀烈一聲沒吭,站起身飛也似的衝了出去。
雕花的紅木大牀垂著輕柔的紗幔,大夫在房中的書桌上疾書著藥方,四五個丫鬟環伺在左右,見到衝進來二少爺,個個露出了驚詫的表情:“少爺,大夫說公主需要休息......”
昀烈充耳不聞,徑自走到牀邊,將紗幔輕輕得撩開來。
祈紅淚靜靜地躺在那,小臉上泛著不健康的潮紅。她並沒有睡熟,聽到動靜就慢慢的張開了眼睛,看到罪魁禍首正一臉焦急地坐在牀邊:“你怎麼那麼笨啊你!我沒去你就回來嘛,你......!”“砍你......”
“你說什麼?!”“砍你。”
一顆小小的淚珠從十歲孩子稚氣的臉上滑落了下來,她困難的吸吸鼻子,賭氣閉上了眼睛。
懊悔,自昀烈出生以來從未感受到的懊悔,像洶涌的潮水,將他的心整個包裹了起來。那滴小小的淚,讓他看見了一個在雪地中苦苦等候的孩子的無助和驚恐。大哥走了,她在這個家裡完全成爲了一個陌生人,這對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是多麼委屈的一件事啊。偏偏就是他,辜負了她所有的信任和託付,害她變成了這幅病怏怏的模樣,這樣一來,他和他那背信棄義,臨陣脫逃的大哥有什麼分別?!
這個女孩,雖然只有十歲,卻已經是他明媒正娶過門的大嫂,她總有一天會長大,總有一天會明白,她的人生就是一場孤苦伶仃的悲劇。那個時候,又讓她何去何從呢?!
“我照顧你。”
昀烈低下身子,在女孩耳邊許下了他這輩子最大的諾言:“我保護你,不會讓你再遇到一件傷心的事了,我要你在澹臺家,依然是個快樂的小公主,就算沒有大哥,也一樣沒有人敢欺負你,我保證!”
女孩的臉上慢慢露出了笑意,她微微睜開眼睛,艱難的從被子裡伸出一隻小手。
兩個小指緊緊的勾了起來。
那年,她十歲,他剛剛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