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就快到青羊地界了。”
範錦兒撩起馬車上懸掛的棉窗簾,祁紅淚揉著痠痛的腰肢向外望去,就見棧道旁是鄉下人簡陋的房舍與深冬荒蕪的農田。這一路行來,除了沿途縣城外,鮮少人煙,與周至郡一年四季商隊絡繹不絕的繁榮景象相比,這些以農業爲主的郡縣,在冬季裡則顯得荒涼許多。
錦兒將一隻做工精緻的手爐點燃,放在她懷裡:“託少奶奶的福,錦兒長這麼大還從來沒出過周至郡,這次都走到青羊來了,真是大開眼界。”“這條路,我也是十年前那麼走了一遭,當時坐在馬車裡,頭上戴著錦帕,沿路的風光還真一點沒看見。”紅淚微笑的看著窗外,想起那時自己懊惱煩悶的心情,不覺有些好笑:“第一次走這條路的時候,我還只是個十歲的小姑娘,當時最不高興的是沒有好東西吃,沒有好玩的地方去,全然沒有一點要嫁爲人婦的意識,現在想起來,那會還真是幸福呢。”
“少奶奶現在也很幸福啊。”錦兒天真的看著她:“這些天二少爺一直小心趕路,挑平地走,每到縣城就停下來休息,生怕您累著了,有這麼好的家人,您真幸福。”紅淚沒有搭話,只默默的看著窗外,泥地上留下前邊車馬的痕跡,那一對一對的馬蹄印,哪一雙是他留下的呢?
車隊後方隱隱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似乎是哪個趕路的旅人,心急火燎的要在日落前趕到青羊城。馬車伕將車子往路邊趕了趕,好騰出路來讓來人通過。
“這條路上,遇到一同趕路的人還真不容易呢。”紅淚將頭探出車外去,就見一匹杏黃大馬正向這邊疾馳而來,馬上的騎士帶著一頂系黑紗的斗笠,一身勁裝打扮,看到前面的馬車有一個女子探出頭來,他先是一愣,爾後竟像遭到了天大的打擊一般手足無措,杏黃馬的嚼頭被狠狠一扯,忙收馬蹄,卻在泥濘的棧道上連連打滑,最後到了馬車邊時竟然前腿一彎跪了下來,將背上的騎士重重的摔在了泥地裡!!
祁紅淚驚得花容失色,連忙手腳並用爬下馬車,不等錦兒和車伕慌忙來扶時,她已經跑到了落馬者身邊:“你還好吧?!有沒有受傷?!…咦?怎麼…是你?”
這個曾在街上被澹臺昀烈打傷的男人,一臉羞愧的狼狽起身:“公…公主!”“你的傷好了嗎?不是已經回京城了嗎?沒想到在這裡還能遇到壯士你!”紅淚在外鄉遇到認識的人,雖然對於對方的身份心懷疑慮,卻還是喜出望外:“我們車上帶著傷藥,若是哪裡摔傷了,可以先包紮一下!”
“多謝公主關心,小人並無大礙!”祁晏的心在胸膛裡跳個不停,又喜又驚又惱。喜的是本以爲無緣再見的伊人竟然在這裡重逢了;驚的是在通往京城的棧道上遇見了澹臺家的車馬,事先卻毫不知情;惱的是既然她在這裡,那目前澹臺家的當家人也必然不離左右,他選在這種時候進京,當真懷著狼子野心不成?!
四王爺心中忐忑不安,胡思亂想,不知不覺中握住了紅淚攙扶他的手:“在這裡遇到公主,小的真是三生有幸…”
“好大膽子!!”
一陣勁風撲面而來,祁晏心下一驚,連忙閃身一帶,手中握住了一條烏金黝黑的鞭梢,若是他躲閃再慢些,這條鞭子就要在他那張英挺的臉上,留下一條不可磨滅的傷疤了!
“少爺!你幹什麼?!”
紅淚一聲驚呼,張開雙手擋在祁晏身前,她面前是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澹臺昀烈,他臉色鐵青,怒火幾乎要從那雙黑色的眸子迸發出來!他猛一揚手,抽回了鞭子,幾近咆哮道:“哪裡的畜牲!再靠近紅淚半步,此處便是你葬身之地!!”
“這位壯士不小心落馬,我在詢問他有沒有受傷!少爺,你冒犯人家在先,就不要尋釁滋事了!”“我尋釁滋事?!”昀烈一翻身下馬,兩步跨過來,將紅淚拉到身後:“先要問問這位的身份究竟是商人還是朝廷密探!這樣尾隨我們,冒犯在先的是他吧!”
祁晏冷笑了一下:“多日不見,少爺還是沒有長進啊,我家主人早已回京,差我四處收賬才延誤了歸期,如今在這裡偶遇公主,寒暄幾句,又哪裡得罪你了?!”“既然知道是公主,就不要在這裡隨便賣乖!今天若不是紅淚在這裡…”他瞇起眼睛,危險的傾向他:“我就讓你見識一下本少爺到底有沒有長進!”
“少爺!”紅淚用力向後拉他的衣袖,無奈就像把力氣使在了山石上,那魁梧的身形仍紋絲不動,無奈之下,她連忙向祁晏擺了擺手:“壯士,若沒有受傷,就請快上路吧,天色已晚,別等天黑了進不了城啊!”
雖然心有不甘,卻不想她再爲難,祁晏狠狠的回瞪了澹臺昀烈一眼,走到安定下來的杏黃馬旁,翻身上馬,向紅淚一抱拳:“公主,若是有緣,我們後會有期了!”
不等澹臺少爺再次發作,杏黃馬一聲長嘯,絕塵而去了。
“什麼東西!”昀烈一甩手,鞭子打在靴幫上“啪啪”作響:“再讓我見到他…!”“我們不是說好了嗎?這羣人不是什麼尋常之輩。”紅淚覺得有些頭疼,轉身向馬車走去,錦兒兀自看著杏黃馬消失的地方,還沒有回過神來。“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伸手拉住她,笨拙的用衣袖在她手上反覆擦著:“你爲什麼對陌生人一點戒備心都沒有呢?!”
“也不是所有陌生人都對我心懷不軌啊…”紅淚有些無奈的笑看他:“別擦了,下人們都看著呢,你當家的形象可還要維持的啊…哎!”
猛地被抱起來放上馬車,她不解的看著小叔的滿臉怒容,後者轉向依在車邊的錦兒:“好好服侍大少奶奶,進城之前不要再讓她下車了!聽明白了嗎?!”“是…是!少爺!”
看著他轉身上馬,一邊發號施令一邊向車隊前方跑去,紅淚拍了拍嚇得渾身哆嗦的錦兒,溫和的說道:“別害怕,他其實是很好的家人,不是嗎?”“少奶奶…”錦兒哭笑不得的擡頭看著她。
澹臺家的馬車在棧道上向著青羊城的方向開始徐徐前行。
距離棧道不遠處一個光禿禿的小山丘上,青衣男子勒馬而立,肩上的青布書囊在傍晚的寒風裡微微擺動,他白玉般的臉上帶著一抹詭異的微笑。
青羊城嗎?轉了一個大圈,原來又都回到了這裡,這就是命運嗎?不管相隔多少年,都只是劃了一個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