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耀先走進門,這是相國府裡他最喜歡的一間書房,佈置雅緻,地處偏僻,僕人雜役好奇的目光永遠追不到這裡來,對於這位年過半百的老相國,這裡也是一塊絕對的禁地。
他慢慢關上門,走到古玩架前,握住一隻青銅香爐輕輕轉動了一下。牆壁裡傳來鎖鏈拖曳的聲音,聲響過,書房西面的牆壁上出現了一道窄門,他一閃身便鑽了進去,暗門在他身後又悄然關閉了。
走下一條陰暗的小石階,面前是一個不大的密室,香火繚繞,竟佈置的與靈堂無二。
上位是一張供桌,上面擺放著水果時鮮,還有一隻青煙嫋嫋的鎦金香爐,就是不見靈牌。崔耀先走過去,凝視著供桌上懸掛的一幅畫像。
那是一位二十歲上下的英俊少年,白衣博冠,迎風而立,纖瘦卻不失英挺,他似乎正在極目遠眺,那標緻清秀的五官,竟然和祁紅淚有著八分神似!
崔耀先的手放在額頂,一用力,將臉上一層假人皮揭了下來,難怪他平時總是面無表情,臉上原來罩著一層事物。再看他的本來面目,卻不禁讓人心驚肉跳。一道深褐色的傷疤從他的右邊額角,一直延伸到脖頸上,傷疤糾結著,扯動他左半張臉也扭曲變形了,嘴角總是呈現一抹可怖的笑意。他的右眼也被疤痕代替,只剩下一隻完好的左眼,閃動著精亮的光彩。
“暉兒......”
他雙手扶在供桌上,傾身向前,畫上的少年似乎正在對他微笑。
“爹爹!”他耳邊似乎又傳來他的呼喚聲,那張總是笑容可掬的臉就在他的眼前晃動,他彷彿還站在青檐下,悠然自得的搖著摺扇:“爹爹,若要我成親,不二人選自然是綠水了!”
他指的是身邊滿臉通紅,容貌嬌豔的侍女,她扭捏的往他身後躲去,不敢見人。崔耀先做夢似的看著他們。“怎麼不說話?爹爹,難道你不喜歡嗎?”他的笑容就像是陽春三月的天氣,溫暖可愛:“綠水丫頭伺候我這麼多年了,一直盡心盡力,我挺喜歡她的,比起城裡那些大戶人家的女兒,她更適合成爲我的妻子,您的兒媳婦!”
“如果你喜歡...”老人喃喃道:“喜歡就好......”
“我們成親了,一定會好好孝順您的!”他抱起美麗的女孩,在院子裡轉了一圈:“我們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情了!”
崔耀先向前一步,想要抓住他,卻碰在了供桌上。
畫面一轉,少年的笑容沒有了,他孤獨的站在那裡,臉上帶著淚痕:“爹爹....那個名字,我永遠都沒辦法忘記,就算您要我忘了,要我離開,我也沒有辦法...就拿走我的骨頭,我的血肉,我的這顆心吧,把什麼都拿走了,我要怎麼一個人生活下去?...爹爹,好痛苦,我該怎麼辦?應該怎麼辦纔好呢......”
“不要走!...就留在這裡!”
老人痛苦的低下頭,他面前只剩一隻燃著素香的香爐,哪裡還有愛子的身影呢。
一隻手輕輕地抓住他的衣袖,崔璇一臉擔憂的出現在他身後:“爹,您還好吧?”“是你...”崔耀先直起身子,又恢復了往日的冷酷:“剛回來?事情辦得怎麼樣?”
“都辦妥了,一切按著爹的計劃,應該不會有絲毫變故了。”看了眼牆上的畫像,崔璇小心地說道:“娘託我來問問您,大哥的忌日就快到了,府裡是不是要舉行什麼儀式?...”“今年用不著什麼儀式了。”崔耀先臉上那抹可怖的笑意加深了些:“我的兒子又回來了,他根本就沒有死,我要讓他的生命繼續下去,就和以前一樣,在我的身邊繼續下去......”
崔璇看著一向奉如神明的父親,他百年不見的愉悅,卻深深的刺痛了他。
“公孫亦青的事,你調查得怎麼樣了?”重新將假面戴回臉上,相國問道。“孩兒奉命去查了,不光是她的徒弟來到了京城,就連手上刺有火焰的男人,也在近日出現在京城一帶。”“什麼?!”崔耀先一愣:“難道是他...哼哼,該來的都來了,璇兒,我又有一個計劃,好好藉助這些人之手,就能把你大哥帶回來。你過來,聽我仔細說。”
“是,爹爹......”
紅淚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走著。
不知道爲什麼,她覺得胸口似乎堵著什麼東西,不斷的膨脹,變大,令她窒息,澹臺府小小的地方已經無法容納她的情緒了,於是她連錦兒都沒有帶,就慌慌張張從後門跑了出來。
時值傍晚,街上的人們腳步匆匆,都在往回家趕。她麻木得走在人流中,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如果能繼續走下去,走到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離開所有的悲傷與無奈,如果真的有一個那樣的地方,她也不願一人獨往,要和那個人一起,放棄所有的事情......
“姑娘,要包子嗎?”一個抱著藤筐的小販攔住她,筐裡熱騰騰的包子散發著香噴噴的白氣,她卻覺得小販的嘴臉變得那樣可怕,他一定是在嘲笑她,嘲笑她不知羞恥的念頭,恥笑她不守婦道,亂了綱常...她驚恐萬分的四周張望,來來往往的人們似乎都在看向這邊,他們都在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要來撕咬她這個厚顏無恥的罪人!
她再也無法忍受了,推開面前的小販捂著臉在街上跑了起來,她要躲開這裡,要避開一切,就算面前攔著一條河,她也要毫不猶豫地跳進去!......
“哎呀......”
行人中有人伸手拉住她的胳膊,阻止了她前進的步伐,這突然出現的力道令紅淚站立不穩,驚呼一聲向後倒去,卻落在一隻溫暖的臂膀裡。
“真奇怪,每次遇見你,似乎都沒有什麼好事情。”
看著她滿臉的淚水,澹臺昀合疑惑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