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愣住,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接什麼:“啊,哦,這樣啊,那……”
那了半天一個字沒說出來,倒是蘇漣繼續說:“我們高二開始的吧,一開始她跟我說想跟我試試,我沒同意,那時候我們認識了一段時間,已經比較熟了,我拒絕了她倒是感覺有點對不起她,不過後來我們還是一塊吃飯一起上廁所,慢慢地我也就接受了她,畢竟只是動作更親暱了點,其他的倒也沒什麼。”
胡說吭哧半天:“嗯,嗯,我也覺得挺正常的……那你們以後打算怎麼著?”
“看著吧,”蘇漣素面朝天,胡說看不清她的表情,“我到了大學肯定要找個男孩子了,這種關係終歸長久不了。”
胡說還想問點,但他的公交車已經來了,他跟蘇漣道別,蘇漣臨走囑咐他別把這件事跟別人說。
就是那幾個字讓胡說夢迴從前,小學自己跟男生跟女生聊天,每次他們說起個無關痛癢的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事都是這麼囑咐他的。
“別跟別人說啊。”
“你可是我最信任的人,不能背叛我。”
“你要是敢告訴他你就死定了……”
武清地廣人稀,公交車開得很快,胡說感受著窗外的景物一片片從眼前掠過,像極了逝去的童年。那時候說了別告訴別人告訴了也沒事,現在不說別告訴誰誰誰,但心裡不清楚這隱藏條款的話不知要面臨多少責難。
忽然間他感到一陣悲哀,鼻子有些發酸。
“韋韋,有空?”他發消息給韋獨醒。
“有。”韋獨醒過了一會兒纔回。
“我在公交車上,現在閒著,打局遊戲吧。”胡說接著發。
“上。”韋獨醒也纔回到家不久,把作業攤在桌子上後就無心向學,正好胡說邀請,索性就先打幾句遊戲了。
這個週末全班人過得都很緊張,不過緊張之餘又有種馬上解放的輕鬆,當韋獨醒和胡說再次在學校見面,經過兩天的修整已然都有了些容光煥發的樣子。
“馬上就解放了。”午休結束後,胡說打了個哈欠翻開課本,幹勁十足。
“誰告訴你的?”韋獨醒放下水杯,“家長老師總是傳達這種錯誤的觀念。”
“切,”胡說不屑,“愛咋咋地,反正我考完要好好跟我老婆纏綿一番。”
馮宛如轉過頭來啐他:“別噁心人了。”
胡說說:“怎麼就噁心人,我說到做到,況且你和你那個別的班的男朋友也可以這樣啊。”
“我們分了。”馮宛如淡然說道,全然不顧韋獨醒胡說向他聚焦的目光。
“這麼快,你們才談了多久?”胡說問道。
“兩個月?三個月?”馮宛如還真認真想了想,“不重要,我們在一起本來就比較衝動,而且也算是有氣段堪的成分吧。”
韋獨醒說:“也好。”
他也好的是現在的戀愛相比以前可能要成熟多了,男女生分開不再哭哭啼啼,男追女也不再是主流,學生們在學有餘力時還有自己的課外,還有與異性接觸的空間,儘管要頂著早戀這頂帽子,但不論是對壓力巨大的當下還是對稍顯空閒的將來,這段感情總不是什麼壞事。
晚飯時段堪照例又沒在,韋獨醒默默看著他與一個看不清長相的女生交談甚歡,怎麼也想不到開學之初的“每個人吃飯時必須做到相對的位置上”這條制度如此不堪一擊,發展至今已經形同虛設,他也想不到的是段堪看似和那個女生是閃戀,竟然也沒有磕絆地走到了今天。
他更想不到,日後男生羣裡再有聊天,段堪還會跟他們秀恩愛,他和他對象高中考到了一個大學,此後風風雨雨,歷盡千帆,一起走向未知的遙遠。
而胡說與韋獨醒對著做,他的視野裡沒有段堪,他只是在低頭快速地吃著飯盆裡不知道是什麼的菜,韋獨醒發聲,他難得地講述自己的過去,說胡說與自己以前認識的姚言有幾般相似。
“不知道到了大學還會不會遇到像你們的他們。”韋獨醒把最後一粒米飯送到嘴中,以此作結。
“會吧。”一旁的劉剛毅說話了,這兩個字可把胡說驚了一跳,自從宿舍排擠事件後劉剛毅很少會在公衆場合接話茬了。
劉剛毅低頭咂著碗裡的清湯寡水:“其實我的取向,我小學就發現了。”
又是語出驚人,吃完飯的韋獨醒也不想走了,吃著飯的胡說也不吃了,他們都在靜靜聆聽劉剛毅不爲人知的那段過往。劉剛毅說當他們班的男生都在議論哪些女生盤亮條正,他卻對此不以爲然,當有女生給他遞情書,他卻惶恐地拒絕,當男生裡在流傳各種資源,他看的卻是別的網站,他隱藏得很好,但越是隱藏就月要爆發,太過壓抑的結果就是導致了上學期的那個事件。
劉剛毅說自己並不恨高遠恨吳凡間,他想恨的只有自己,他恨自己爲什麼生在了這個看似開明實則束縛重重的時間段,他希望晚一些出生或乾脆不要出生,如果有個實際一點的願望,他希望自己去國外,去一些能接受自己的國家。
當他在一些爭論性取向的新聞下面留言,劉剛毅總是會被辱罵,他不明白爲什麼自己這些人明明沒有做錯什麼爲什麼會被百般排擠,明明自己誰也沒有傷害爲什麼他們就不明白。
“實話實說吧,咱們班男生能說得上話的或者還願意跟我說的也就你們兩個了。”劉剛毅講述的同時也沒忘記吃飯,此時他盆幹碗淨,準備回班了,“我很感謝你們沒有在我暴露後跟他們一樣排擠我,我知道你們也在議論青煙的事情。”
胡說腦子轉了轉纔想起來他說的青煙是指呂青煙,這個節骨眼可沒人在意以往的班花了,大家都在複習,誰還在議論她的事兒,不過胡說並沒有打斷劉剛毅。
“青煙其實不是異性戀也不是同行聯,她是無性戀。”
胡說問:“什麼是……”
韋獨醒說:“就是既不喜歡男的也不喜歡女的。”
“她和我在一起也是覺得我們兩個是一類人,都有些受到不公正的待遇,那天交了底,我們就很自然地在一起了,不過還是分了。希望她以後一切都好吧。”
劉剛毅獨自遠去,背影蕭瑟又孤單。
再回想起來,胡說實已記不起自己的高考分數,連高考的題型也早已忘卻,但那晚劉剛毅的傾訴他估計能記一輩子。在那晚過後,生活照常,很快他在學校裡迎來了最後一次測驗,很快拍了畢業照,很快到了發準考證的那一天。
他遵守諾言,考完試的第一天就回了石家莊與魏旖旎見面,由於在石家莊的房子早就租出去了,所以這次見面他們也沒幹什麼壞事,而胡說也只是停留了兩天,畢竟後面還要預估分數,還要回學校填志願,還有一些事情要做。
“你這麼急著走啊?”魏旖旎的嬰兒肥不再明顯,胡說和他在火車站又一次分離,只不過沒有了上一次的傷感。
“對啊,”胡說擁抱著她,撫摸著她,皮膚感受到的心上人的溫暖與柔軟令他不願放開,“我回去還要填志願,還要跟那邊的同學聚一次會,還要把天津的房子租出去,不然我上了大學沒人住,空著也是空著。”
魏旖旎撇嘴:“可我們這才呆了幾天?”
“你以前是這麼粘人的嗎?”胡說作驚訝狀。
“討厭。”
討厭卻並不討厭,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討厭。
後來胡說也跟韋獨醒說過這次與魏旖旎的重逢,並攛掇他也快去跟白色表白。
“就差這臨門一腳,你怎麼這麼慫呢,這層窗戶紙怎麼就捅不破?你要是不好意思開口,你給我手機我幫你發個表白的話。”
韋獨醒當然沒給他手機也沒表白,一是高考完了後他和胡說已相隔很遠,二是韋獨醒自己心裡明白自己不喜歡白色,或者說這個喜歡不是那種喜歡,他見過太多因爲外人的攛掇而促成的不合理戀愛,堅持下來的少之又少,韋獨醒堅持認爲那只是一份純真的友誼,過了線對誰都不好看。
高考後韋獨醒也是很快回到了濟南,天津的房他們也租了出去,在填志願的過程中他和父母產生了不太一樣的意見,山東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考出去,不過山東的孩子可不全都這麼想,比如韋獨醒,他一直想離父母遠一點,在二老身旁侍奉了十八年,是該出去走走了。
韋獨醒不僅想走,還想走遠,走得很遠,他想去海南,想去西藏,想去黑龍江,想去內蒙古,不過這些地方被父母一一駁回,太熱太高太冷太危險,韋爸說安全第一你去了我不會給你生活費的,韋媽說你還小以後有的是機會去各個省份打轉,在三人的再三磨合下,韋獨醒才報了幾個距山東省有一定距離但又不太遠的學校。
中國的孩子被父母呵護得太過,以至於他們想要獨立便會遭遇前所未有的阻攔,長輩強加的愛帶有幾分脅迫的意味,並且這道鐵鏈牢不可破又無法逃脫,父母與孩子只能在這困境中不斷撕扯,以高考爲分界點,孩子終於有了更大的自由,終於能夠把控自己的時間,而他們與父母的關係也就在六月份的那三天改變。
學生交出了應試教育的答卷,那份答卷包含著太多苦澀與辛酸,那份答卷蘊含著做不完的題和摻雜其中的孩子間的破事兒,那份答卷要填寫完需要十二年;交出這份沉甸甸的答卷後,他們又將迎來人生的考驗,這個考驗更加沉重卻很難看見。
這份考驗是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