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之間,中秋節到來。
厲語陌回到北峒國,住進了一間精緻華美的樓閣。毗鄰湖泊,可見楊柳低垂,彩蝶迷離,地勢頗佳,寧靜優美。
“陌兒,先在這兒住一段日子,等我將皇宮整頓好,再接你過去。”
厲語陌沒有問廖冬雪想做什麼,她手捧一杯熱茶,安靜坐在窗柩邊。月光灑落,爲她秀麗的容顏平添一絲靜美柔和。
夜涼如水,長夜未央,一輪圓月掛在天邊,彷如飽經風霜,俯瞰大地千載歲月。一彈流水一彈月,半入江風半入雲。中秋之日,總是能勾起人心底哀愁,生離之苦、死別之怨。
厲語陌呷了一口茶,目光毫無波瀾的投向了廖冬雪,拿起毛筆,在草紙上寫道,【在哪裡都一樣】
“不一樣。你該擁有更好的生活。”廖冬雪淺笑,漫步上前,將厲語陌衣領上的褶皺撫平。隨後轉身離開閣樓。“我先將輕夜帶走了。”
她不著痕跡的點了點頭。
厲語陌望向圓月,悵然之意由心底升起。過往的記憶,化爲指尖那縷寒風,徐徐飄過,卻再無痕跡留下。
無論她日後過怎樣的生活,心無定所,這條道路,註定孤獨無依。
三個月過去,在閣樓待得越久,厲語陌覺得時間越不值錢,以往倍感珍惜的日子在她手裡變成了片片流沙。
吃飯睡覺,睡覺吃飯,一成不變。
要說有什麼驚喜的事情,就是當初慕白送她的狐貍小白回到了她的身邊,這給瀕臨奔潰的她帶來了三分慰藉。
“陌兒。”門被推開,廖冬雪笑意吟吟地邁進來,厲語陌一怔,覺得他好似黑了些,老了些,額上長了數條細紋,倒不像幾年前初見的那白淨而又弱不禁風的御醫。
“我來接你了。”他一頓,走上前將厲語陌抱起,穩穩鉗在懷中,容不得她抗拒,“順便送你個禮物。”
沿路風光大變,百姓生活步入正軌,安居樂業。皇都繁榮如初。已經看不到戰亂的影子。厲語陌離開閣樓時,被陽光閃了下眼睛,刺得生疼。她太久沒有出來過了。
乘著馬車進入北峒皇宮,廖冬雪一直在她耳邊絮絮念道,“這些日子我有教輕夜識字背書,她性格沉穩了許多,雖不活潑,但勝在謙遜。而且是個很聰慧的孩子。”
明知道厲語陌不會回答,也不會有任何反應,他還是樂此不疲地說著,“輕夜是北峒先帝唯一的孩子。北峒國尚未有兩朝女帝之先風。我便將她當成男孩來養了...你不會有意見吧?”
厲語陌手指抽動了一下,搖了搖頭。
廖冬雪靠近,在她眉間印上一吻,脣邊梨渦盛開,“放心吧。我說過會爲你掃除障礙,給你最好的。”
說實話,厲語陌並不懂廖冬雪的意思,不知道他說的禮物,兩朝女帝是何意?她淡淡點頭,淡淡微笑,至於其他的,一概漠不關心。
進宮後,厲語陌被宮人領著去了地牢。廖冬雪牽著她的手走進一間牢房,指著綁在鐵架上黑髮遮面的女子,道,“這便是禮物。”
厲語陌上前,微微掀開長髮,見著女子的面容時,心裡疙瘩一聲。仇苦怨恨一股腦涌入心間,她的
十指蜷縮又張開,腿細微顫動著。
是清河。
“厲語陌?哈哈哈...竟然是你,我就說我與麟江帝無冤無仇,他爲何要抓我,原來是爲了你!”
“心愛之人的死,是不是很痛苦?”清河表情猙獰,顯然已受過酷刑,她的身軀劇烈上下起伏,“你活該,我說過要將你推進地獄,就一定會給你極致的痛苦!”
厲語陌長睫垂下,瞥了眼廖冬雪,他心中明瞭,收起眼中寒芒,不動神色地退了出去。整間牢房裡只剩下厲語陌和清河。
“你以爲自己很厲害?要不是慕白和楚天梵一路護著你,你以爲你能活到現在?!賤人。”
“我告訴你,他們幾兄弟就是被我玩弄於鼓掌。厲天寒那麼怨恨我,最後還不是和我共度春宵,哈哈哈...”
清河一震,很快就說不出話了,她雙目圓睜,不敢置信地看著一連淡漠的厲語陌。一把匕首插進了她的左手腕,隨著一聲慘叫。她的手掌應聲剜落。
鮮血噗嗤往外涌。
這一刀,是玉綃的。
厲語陌咬緊牙,火光在眼中閃爍,再度揮動匕首,將清河右手掌也砍了下來。這一刀,是柳傾城的。
“你個瘋子!”
隨後她快刀落下,砍斷了清河雙足。這兩刀,分別是柳不悔和柳如飴的。
至於慕白....
厲語陌笑了,幾年來第一次酣暢淋漓的大笑。她一刀一刀在清河臉上深淺不一的割著。
“厲語陌,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賤人。如果不是你,我母親不會死。如果沒有你,慕白就是我的。”既然得不到,不如毀去。
清河痛極,昏迷過去又被冷水潑醒。直到整張臉無一落刀處,厲語陌才鬆手,轉而去割她的胸腹。
“爲什麼不說話?你恨我,你恨我就罵啊,就算你將我割成骷髏,慕白也活不過來!”
對啊,無論做什麼怎麼做,慕白都活不過來...儘管屠盡天下換一人命,他也活不過來...
厲語陌脣瓣抖擻了一下,雙手倏地失去了力氣,她咿咿呀呀發不出一個音節,最後咳出一口血,將匕首擦乾淨,小心翼翼地揣回懷裡。而後走出了牢門。
廖冬雪在牢門外等她,身軀挺立如鬆。微揚的黑髮彷彿遮蔽半個天空。厲語陌就愣愣看著他的背影,倒了下去。
廖冬雪回眸一瞥,大驚失色,摟著她步入星辰閣裡屋,將她放在乾淨整潔的牀榻上。取來熱布,細細爲她擦拭額間冒出的冷汗。
“好點了麼?”
厲語陌喘了口氣,漸漸平復了心情,腦中嗡嗡作響,頭痛欲裂。她對著他指了指門口。廖冬雪面色白了些,但還是輕笑了聲,“好好休息。你不想我來,我便不來了。剛好有點事要忙。”
他佯作鎮定,轉身推門離去。
一天後,清河鮮血流盡,身亡。她留下了一封血信。厲語陌沒有看信,卻看見落款的姓名是冷晞月,清河前世的名字。
心口堵塞,疼痛萬分。她一連數日,食不下咽。
又在宮裡頭過了些日子。再見到廖冬雪時,厲語陌覺得他又蒼老了些,尤其神態,鬢角
還染上了霜雪。
她怔怔看著廖冬雪坐在牀邊,將姒花、北峒兩國的玉璽交到她的手上,體形不大,卻若千斤重。
他的笑容如春風般溫柔,“陌兒,我的事情已經處理完了。”他見厲語陌想丟開玉璽,直接壓住了她的手,“不要拒絕,你忘了慕白對你說的話?”
厲語陌心裡一顫,合上了眸。數年前的封后大典上,他說過,他想奪取麟江國,統一三國,成爲千古一帝。這、便是慕白的夢想?
厲語陌的身子軟了,將玉璽捧在懷中,最貼近胸口的位置,感受它冰冷的溫度。就像那日,他的身體一樣冷。
“姒花、北峒兩國本就是你的。我能做的,也只是儘量爲你鋪平道路而已。”廖冬雪道,他將手放在厲語陌頭上,撫了一把。“至於麟江國,我可以送,但有條件。”
她迎上他的目光,似探究又似愧疚。幽幽繞繞,他心窩尖銳疼痛,竟不敢與她對視。
“我想陪在你身邊。用麟江國換一宰相之位。怎麼樣,很劃算吧?”廖冬雪又笑了,他的笑容永遠那麼溫暖,永遠那麼陽光,脣邊綻放梨渦似春日之花。
厲語陌不喜,神色憂傷。拉過他的手,在他手心一筆筆劃著,【爲了我,不值得。】
廖冬雪反握住她的手,“我說過,你值得最好的。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都是我記憶裡的初陽。”說來也可笑,如果不是當初的小女孩,或許他會在流浪路上墮落下去,爲了活付出尊嚴。
幸好有她,將他從黑暗中拉了回來。她不是他的愛人,卻足以讓他一生捧在手心。
“登基大典已在籌備。一切都交給我,你只需好好休息,把身體養好。”廖冬雪說罷,忽然想起了什麼,命人將廖輕夜帶了過來。因國姓爲厲,廖輕夜也改名爲厲輕夜。
厲輕夜穿著男裝,面無表情的走了過來。她鞠了一躬,一絲不茍道,“孃親。”她長高了許多,瘦了些,臉上已無稚氣。
厲語陌想碰一碰厲輕夜,卻被她猛地掙脫開,一連退了好幾步。疑惑的眼神掃向廖冬雪。“輕夜,過來。別這樣。”
“我要去背書了。”她小小的身子抖了抖,目光略帶驚恐,頭也不回地衝出閣樓。廖冬雪嘆了口氣,回眸時看見厲語陌眼中有淚光。
他欲爲她拭去眼淚,卻不知說何話安慰。“可能是我平日對她太過嚴厲。她怕我了。”
厲語陌搖頭,手指勾了勾,房樑上的小白倏忽竄到了她的懷裡。她抱著小白,轉了個身,頭深深埋進被褥裡。
廖冬雪的手停在半空,終是將她從被褥裡撈出來,重新爲她整理好被角,“把頭悶在被子裡對身體不好。你睡吧,我走了。”
廖冬雪走出星辰閣,轉而登上了對面的塔。這個矮塔是他特地命人建造的,正對著厲語陌居住的星辰閣。登至此處,閣內之景一覽無遺。
廖冬雪建塔並不是爲了監視厲語陌,而是怕她想不開。他感覺現在的厲語陌像極了一根脆弱的稻草,風一吹,雨一打,便折斷了。
他怕她會有意外。
廖冬雪站了許久,看見厲語陌真的安然入睡了後,方走下塔,往自己居所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