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飛快,夜暮悄然來到。林府內,慕如顏換了身衣賞,正坐在畫廊裡,哼著小調。蝶衣一天都沒有進食,想罷是被她噁心到了,這事情還真有趣。她輕笑出聲,忽瞅見林逸塵從府外回來,於是笑著迎了上去。
“柳姑娘,今日一天,可習慣了林府?”
“還好。”慕如顏心中暢快,她隨著林逸塵走至畫廊,問道,“今日有一個女子過來了,說是叫什麼思美?”
“嗯。李姑娘三天兩頭會來一次。”
“她和蝶衣的關係還不錯啊,爲何不直接讓蝶衣娶了她?那我也省得那麼麻煩。”
林逸塵搖了下頭,“不可。李姑娘的性子和蝶衣合不來。李姑娘家中之人對她寵愛有加,但蝶衣從小卻是個可憐的孩子。”
他一頓,似在回憶一段往事,脣角掛著一抹蒼白的笑,“蝶衣這個名字不過是個乳名,是他做戲子的娘取的。他在八歲時才被送進林府,沒有名字。父親去世的早,留下遺言叫我將蝶衣殺了。他說,和一個戲子生的孩子,是他一生的恥辱。”
“但我不捨得蝶衣,忤逆了父親。後來還給蝶衣娶了妻子,我以爲這樣對他好。可沒想到,那個叫蘭兒的女子這般短命,蝶衣而後也性情大變。李姑娘生性不純,實在不適合。”
慕如顏聽了一會兒,忽憶起自己當初在黑窯裡的情景,任人欺辱,毫無還手之力。那時的她還是個孩子,如果沒有哥哥,她早死在了黑窯裡。如今聽林逸塵說起蝶衣的身世,她心裡竟涌起惺惺相惜的感覺。若沐歌死了,她會如何?大概…會瘋掉吧。
“蝶衣呢?他現在在哪兒?”
慕如顏饒了下頭,想起自己做的事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應該在房裡。我現在端點粥過去給他。”
林逸塵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無聲一笑。這個女子表面上很是要強,但實則也是個善良的女子。
柳筱筱是麼?他想,他若有這樣一個弟妹,那就好了。
東廂,慕如顏正躡手躡腳地走進房門。她將粥輕輕放在桌上,便過去掀開蝶衣的被子。“起來喝點粥。把你給餓懷了,你哥哥可是要罵我的。”
悄無回聲,蝶衣正背對著她躺著。半響,才緩緩吐出三個字:“滾出去。”
“你給我起來。不然我就饒你癢癢了。”她不忿,虧她剛剛還有些內疚呢,此刻看見他這副好像天下人都欠了他的模樣,她就想把粥都灑到他的背上。
他不理她,微微動了下身子,繼續睡去。
“喂…”她怒了,一把將被子扯到了地上,便硬拉著他坐了起來。可是,當她觸及他的肌膚時,卻是一片火熱。她覆手在蝶衣額上,一驚,“好燙,你發燒了!但你不是冰山嗎?原來冰山也會得風寒?”
慕如顏有些納悶,她想了想,還是去找林逸塵。照顧人這事情,她可不會。
她走出房門,看見王福正站在不遠處,便開口叫了他,“林大人呢?”
“夫人,大人已經睡下了。”
“你們二少爺病了,你去叫個大夫過來吧。”
王福搖頭,“抱歉,大人睡前有吩咐。若是二少爺有什麼事情,還請夫人你自己解決。”
丫的~!這林逸塵是坑她麼!她強顏歡笑,“我知道了。那你能幫我把門給修好嗎?”
“沒問題,夫人。”
待王福派人將房門修好後,她將他們趕了出去,關上房門,走至牀邊。
她看著蝶衣緊縮的眉頭,該拿他怎麼辦呢?算了!他哥都不管他了,她管他做什麼!她想著,也脫了鞋子爬上了牀。這牀很大,睡下三個人都沒問題,她睡得離他遠遠的,倚著牆壁,不時看他兩眼。
“滾下去。”
“你還有力氣說話啊,我願意和你睡,是你的福氣。”慕如顏冷哼,轉過身去。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慕如顏感覺牀在輕輕抖動著,她蹙眉,直起身。只見蝶衣高大的身形竟蜷成一團,瑟瑟發抖。他躲在一旁,咬緊嘴脣。
發個燒有這麼嚴重?慕如顏挪近一步,不顧他瞪著自己的雙眸,將手放在了他的額上。觸手滾燙,熱中帶著一股的寒氣。他已經有些神智不清,嘴裡不知低喃著些什麼,不一會兒,又趴在牀邊嘔吐了起來。
若是他知道他的這副慫樣被自己看見了的話,說不定會羞愧死了。這倒是個羞辱冰山的好機會。
慕如顏樂著,忽然想起慕白曾與她說過,被蜈蚣螫咬後,全身會有發熱、頭痛、眩暈、嘔吐的癥狀。可是,她從不知道原來吃了蜈蚣也會這樣…如果蝶衣真的是因爲吃了那些蜈蚣中毒了,那豈不是她害的?
“冰山,醒醒。”她拍了一下他的臉,再度下牀,打開房門。“王福。”
“夫人有何事?”王福依舊站在原來的位置,一臉恭敬地看著她。
“幫我取些泥巴、鹽和雞冠血來。”
王福也不問爲什麼,照著做了。
半炷香後,她接過王福遞來的東西,著急地回房。“哥哥說過如果被蜈蚣螫咬,便將雞冠血塗於蟄咬處,可是這吃蜈蚣中毒…難不成是要把這些泥巴,鹽,雞冠血全部吃進去嗎?”
她躊躇一圈,林逸塵功力那麼好,她未必是他的對手,要是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因此而死,那她肯定吃不了兜著走。
“冰山。”她連拉帶拽地將他從牀上提起,拿起裝滿雞冠血的碗便往他嘴裡灌。
“放開我…”他聲音一抖,手一甩,將碗摔了出去。、
“喂…你。”
“蘭兒…”
啥?慕如顏一震,半天才弄清他在說胡話。
“好冷。”他嘀咕。明明身上如火般灼熱,偏偏陰寒之氣卻從眉間溢出。
不對。這根本不是中毒的癥狀。慕如顏眉目漸漸嚴肅起來,這種罕見的毒她竟然在這種地方看到…
是陰蜘,哥哥以前特意研究,這可是一種長年累月與毒蜘蛛相伴纔會染上的毒,照理說,只有養毒蜘蛛的人才容易患上這毒。那他如何得來的?林逸塵難道真的不知?她心中一慮,如此看來,蝶衣三位夫人的死因倒真有疑點。
“蘭兒…”
“安靜點。”慕如顏不滿地說道。
“蘭兒…”他再度出聲,那聲音極爲悲沉,綿綿長長,其間有著重重的鼻音。
他哭了?
“爲何要背叛我…爲什麼不求我放了你…蘭兒你好狠的心,寧願被我殺了,也不求我。”粗沉的聲音伴隨著淡淡的抽噎聲響起。
“蘭兒…”他突然一把將慕如顏攬進了懷裡,緊緊擁著。
慕如顏本想用銀針扎他,但脖子間傳來的一片溼滑,卻讓她心中一軟。莫名的一軟。
很久之後,她都不明白,那時候爲何心裡會泛起波瀾,若是她沒有那種異樣的情緒,她想,她真的能救贖他。
不過一步之遙、卻已失足。
“放開。”
“殺了我。”他聲音嘶啞。
那是一種怎樣的疼痛,她不知道,可如今看他雙眸緊閉,淚水漣漪,她有點懂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她渾身一鬆,任他擁著,不作反抗,忽而想起了柳沐歌,他總是那般風輕雲淡,溫潤如玉,若他也能擁著自己,那該多好。孰不知,她早已爲他放下了尊嚴。
頭,猛地一痛,她愕然睜大雙眸。雙手不自覺間捏緊了蝶衣的衣襟。
如蝕骨,逼得她無法追憶。
“蘭兒,好冷。”
“蘭兒,我好痛。”
“蘭兒…我本不想那麼寂寞的,但是,嫁給我的女子都沒有什麼好結果,倒不如放她們離去…”
“蘭兒。我恨你,你死了也不讓我舒服。我每天一閉上眼前,面前的都是你。”
“別說了。”
“殺了我。”他面上隱隱絕望,透出的無限風霜。猶如黑夜前最後一抹餘暉,燦爛至極,卻轉瞬即逝,從而是漫長黑夜。他現在的表情,不適合他。
他不是應該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然後傲慢地說:“求我。”他原來也有這般脆弱的時候,就像是一個被拋棄了的孩子。
他的母親是戲子,而她無父無母、童年在黑窯中飽受折磨,無數張猙獰的面孔伴隨她在那黑暗的歲月,她小的時候,便已看過太多的人情冷薄。
不信任,不是因爲不想信。只是無奈罷了。
慕如顏望著隨風輕揚起的帷帳,嗟嘆,原來他和她都是渴望被關懷的可憐人。
“蘭兒…”
慕如顏眉間溫柔了好幾倍,她對他的印象不好,是討厭別人欺到她的頭上。如今,卻沒有什麼可顧慮的了。
“我在。”
“蘭兒…”
“月兒彎彎照四方,路過的船家撐槳離。雪白的蘆葦和稻草,翩飛的蝴蝶也成雙。水裡的鷓鴣欲還鄉,美妙的歌聲何處尋?誰家的少女漾清波?十八彎裡歌聲蕩,風景初好莫再尋…”
莫再尋。
歌謠輕輕飄散在夜裡,飄散在蝶衣的耳邊。他漸漸睡了過去。
慕如顏卻看著窗臺,毫無睡意。
這一夜於她,註定無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