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厲語陌難得的待在家裡,沒有去後山練武。她終日坐在門口的石頭上,神情黯然,擡頭望著無邊無際的淡藍蒼穹。
她的武學師父從皇城回來,告訴了她一個皇城中流傳的消息。
北峒帝厲天珣即將迎娶別國公主爲貴妃,同時納丞相之女爲妃嬪。最初幾年,北峒帝專心政事,可近幾月卻沉溺女色,罷朝數月,已惹不滿。
厲語陌嘲諷一笑,她是眼睛瞎了,纔會愛上慕白。
這時,廖輕夜邁著步子迎面走來,她穿著粉色碎花裙,扎著包子頭,漂亮極了。她視若珍寶的捧著一個小盒子,走至厲語陌面前,示好地將盒子打開。
一陣香味傳來,盒子裡是幾塊精緻的糕點。
“這是一個叔叔給我吃的,他是個很好的人。娘,你也嘗一塊吧。他現在還在等我,一會兒我得將盒子還給他。”
本來怪叔叔說只給她一人吃。但這糕點好看又少見,她心中暗想,說不定厲語陌也想吃。便耐住性子,想等厲語陌吃完再細細品嚐。
厲語陌沒有多想,捏起一塊糕點,放入口中。涼舌滲齒,甜而不膩,甚是好吃。剎那間,她的身軀僵硬了,手抖動數下,冰冷之息由腳底竄上去,蔓延全身。
拼命想忘記的記憶發瘋似地涌入腦海。
這味道...是桃花糕?
廖輕夜正把玩著小盒子,沒有注意到厲語陌眼中的異色。下一秒,突如其來的巴掌讓她一愣。她的身體毫無徵兆地往後倒去,嘴角流下一抹血跡,頓時哭喊道,“娘。”
厲語陌心中一痛,又扇了廖輕夜一巴掌,厲聲道,“誰給你的?這糕點是誰給你的?!”
廖輕夜瑟瑟發抖,淚珠直掉,聲音細若蚊鳴,“一個戴面具的叔叔。”
“他現在在哪?”
“湖邊的橋墩下。”
厲語陌冷笑數聲,提起劍便衝出門。
“陌兒,要吃飯了,你這是去哪兒?”廖冬雪被厲語陌撞了一下,又見她渾身火氣地跑出去。有些納悶。
“輕夜,你的臉怎麼了?孃親又打你了?”
廖輕夜哭道,“叔叔快點去橋墩下救一個帶面具的叔叔,娘好像要殺他。”廖冬雪聞言,神色一變,急忙追了過去。
橋墩下
厲語陌心劇烈跳動著,雙眸赤紅。因爲憤恨,全身熱得可怕。一個男子背對她而站,他身形清癯,穿著髒跡滿滿的白衣,右腳軟而無力地搭在一旁的石塊上。
慕白武功高強,是極愛乾淨的。
厲語陌有些失望,握緊劍柄。這人不是他。
原來不同的人做的桃花糕也有同樣的味道,果真是普普通通之物,以前的她竟會喜歡這等甜酥的糕點。
凝神之間,男子轉過身來。他臉上帶著面具,眼睛被迷霧遮住看不大清。他瞥見厲語陌,一抹淡笑在眼中綻放,轉瞬即逝。
“有事?”
厲語陌神情漠然,冷冰冰的,“不好意思,認錯人了。”
不知爲何
,他心頭難受得很,一股血腥之氣在胸膛涌起。許是按捺不住,他還是失神喊出,“陌兒,三年了。”
“你?”
厲語陌手一哆嗦,劍幾乎握不穩。步子趔趄。
面具摘下,他的發用墨水細細染過,呈黑色,眸瞳紫灰,了無生息。他靜靜望著她,一眼萬年。面容還是少年模樣,只是眼眉處不知怎的多了幾條細紋。
“你來做什麼?”她試探性的問了一句,恨意不減。慕白,是慕白...
這個人,將她的心毫不留情的踐踏,帶給她三年痛不欲生的生活。每每夢迴,心如刀絞。他,該死!
慕白眼眶倏地紅了,他閉眸,深深吸了口空氣,將所有痛苦嚥下去,換上了最爲邪魅的笑,眼角上揚,紫眸輕佻,似嘲似諷。
所有思念的話飄至嘴邊又消失了,他笑道,“自是來取笑一番的,看你有沒有死。廖冬雪真是大膽,竟敢將你劫出宮,他就不怕朕將麟江國...”
話語驀地止住。慕白低頭,看著穿透胸膛的長劍,身子抖了抖,越發蕭瑟,像是即將枯萎的花葉。他已無內力,只能徒手握住劍尖。血蜿蜒流下。
“你有什麼資格殺我?噁心至極。趁我不備,齷蹉之舉。”
“對付你,何須高尚?”
厲語陌猛地將劍拔出,欲再刺一劍,廖冬雪突然跑來,將她抱住,對慕白大吼,“你還愣著做什麼,快走。”
“呀,這不是廖冬雪嗎?你們兩個竟還一起。”慕白抿脣,手指壓在脣上按了按,隨後瞇眼道,“姦夫淫婦。倒還般配。”
血染紅衣衫,他如絕世獨立的紅蓮,嘴邊的最後一抹溫柔也消失殆盡,只餘滿腹蒼悲。他踉蹌後退一步,一瘸一拐地轉身離去。
這一路而來,他沒有帶一個侍衛,本以爲還可以遠遠看著她們。可他一次次的按捺不住,將他最後的希望盡數打碎。
厲語陌撞開廖冬雪,拽著他的衣領,將他逼至橋墩邊緣。一口咬在他手腕上,口裡多了些鮮血味道,“你不是說會幫我殺他的嗎?現在你又在做什麼?!”
廖冬雪笑了笑,“他是皇帝。他死在這裡,官兵查來,你我都脫不了干係。”
“你怕了?”厲語陌將劍架到他的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你怕死,所以不肯幫我?廖冬雪,你還真是個懦夫!”
他低頭,長長一嘆,不顧脖頸上鋒利的劍,大力將厲語陌揉進體內,“陌兒,你有孩子。你爲何不肯多爲輕夜想想?不管慕白對你做過何事,血脈至親都是不曾忘記的。”
“血脈至親?”厲語陌嗤笑,笑得淚花閃閃,“三年前,清河就爲他生了個兒子,後宮三千佳麗,子嗣也會更多。呵呵,在他眼裡,我是最低賤下作的。廖輕夜更是不值一提。”
“陌兒,輕夜是這世上唯一和你血脈相連的親人。慕白或許有其他孩子,但你只有輕夜!爲了輕夜,你也要忍住。”
她聞言,手驀地失了力氣,劍哐噹一聲滑落在地。憋了許久的淚,方奪眶而出,她用力回抱
著,在他懷裡嗚咽,“輕夜...一看見她,我就想起慕白,想起在牢裡的那一夜...我...”
“我懂,不必說。輕夜是個乖孩子,她正在家裡等我們,我們回去吧。”廖冬雪將厲語陌橫抱起,牢牢鎖在懷裡。
許久,他突然聽見懷中人說,“廖冬雪,讓輕夜喚你爹吧。不然鎮上人都認爲她是個沒爹的孩子。我不介意。”
他的回答十分堅硬,面上露出了難得的冰冷表情,“我介意!”
這又算什麼?他心甘情願的陪伴,在她眼裡卻變成了永遠無法償還的情債?他不需許諾,這一切都是發自內心。
沒有承諾,等她不需要自己之時,他才更容易抽身離開,不是嗎?
回到茅草屋,廖輕夜在冰冷的地上睡著了,眼睫上還掛著淚珠,瘦小的身子縮成一團。厲語陌將她抱起,放在柔軟的被褥裡,隨後掖好被角。
廖冬雪坐至牀邊,拿起藥膏塗在廖輕夜腫脹的臉上。末了,欲同厲語陌一同離開了房間。走前,厲語陌的袖子忽然被扯了一下,廖輕夜的聲音傳來,“孃親,那個叔叔怎麼樣了...”
“他走了。”
廖輕夜低聲哭起來,髮絲散亂,“孃親,我錯了,我不該瞞著你。但怪叔叔真的是好人。很小的時候,他就跟著我身後,一直護著我。給我講故事,陪我玩兒,給我糖吃。怪叔叔很可憐,他是個瘸子,身子不好,又沒有親人。”
厲語陌怒火蹭蹭往上冒,心裡直言慕白太不要臉,蠱惑人心的本事倒是一流的。她壓下火苗,“輕夜,不要被他騙了。他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他就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不,不是這樣的。怪叔叔他...他真的很好...”
“輕夜,莫要說了。以後也不要提起這個人,免得惹你孃親不高興。”廖冬雪出言,他將厲語陌攬至懷中輕輕安撫,而後抱起她離開房間。
“這樣啊...那輕夜是不是再也見不到怪叔叔了...”
自那以後,廖輕夜再也沒有和厲語陌說一句話。
一日夜晚,用過晚飯,厲語陌正想收拾碗筷。忽地,天空閃過一道驚雷,霎那間,雨像是天上銀河倒泄了一般,狂瀉而下。
門被吹得咯咯作響,電光疾閃之前,厲語陌起身搬了個椅子,想抵住門。她將門拉開一條縫,瞅了瞅門外,眼前遽然迷瀠一片。腦袋昏昏沉沉。
外頭站著兩人,一男一女,女子懷中抱著個四歲小娃。男子斷臂,揹負古琴,手中牽著一個約莫兩歲的孩子。
此情此景,撥動了她內心深處的弦。
厲語陌訝然,不敢置信地看著站在門外的女子,“玉綃?”
玉綃變了許多,已沒有最初的娃娃臉。眼睛彎彎,濃妝豔抹,頗有一股媚人風味。她披著外袍,卻露出白皙的脖頸和誘人的鎖骨。
“多年不見,想罷小姐也將我忘得差不多了。我和傾城此番前來,是來拜訪的。小姐讓我們站在門外,是不歡迎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