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會不會是程天?算了,就算是他也沒關係,直接承認自己是餓得受不了了,下來找東西吃的好了,他曾經答應過姐姐要好好照顧我,他不會把我怎麼樣的。甘露給自己打了打氣,猛然回頭。
背後的人並不是程天,而是程天的母親,老太太環抱雙手站在一盞瓦數極低的壁燈下,銳利的眼神直逼過來,聲音裡也透著寒意:“小林,我說過你最好趕快離開這裡,你爲什麼不聽。”
“對不起伯母,您是不是把我錯認成我姐了,我姐是甘霖,我是甘露,非常感謝您對我的提醒,但是程天現在生病了,我不能現在離開他,他需要人照顧。”甘露壯起膽子說了這番話。
“哼。病?他的病不會好了,我不管你究竟是誰,別說我沒有提醒過你,萬一出了事你可不要後悔。”程伯母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氣來,狠狠地剜了甘露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走廊上。這位老婦人似乎很少走出房間,程天只告訴過甘露他母親不喜歡被人打擾,愛清淨,甘露不敢靠近她的房間。
看著空蕩蕩的一樓大廳,甘露長長地舒了口氣,剛纔說不離開程天的那番話是說給程伯母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現在她尤其需要自我暗示來鞏固式微的底氣。快走幾步,上了樓。藉著天明的微光,遠遠看著走廊盡頭的那扇門已經關緊,繃緊的神經放鬆了些,想來是程天已經回了房間,她輕輕地走回房間,剛關上門,一轉身,沒想到屋子最角落的單人沙發上卻端坐著那個讓她又愛又怕的人。
“日記你都看了?”程天的視線並沒有看她,而是落在牀上亂糟糟的那堆茉莉乾花和攤開來的日記本上。
沙發的田園風格小碎花和程天陰鬱的臉色形成鮮明的對比,甘露不敢與之直視,她後悔剛纔出門前竟然沒有把先收拾一下。不過看來程天並沒責怪自己偷偷溜出去的時,便大著膽子點了點頭。
“剛纔在樓下,我跟姚景說的話你都聽見了?”程天緩緩地把視線轉移到甘露身上,也許是那瓶血的關係,現在看來他的氣色已經好了許多,儘管皮膚上依然斑駁不堪,但他眼神中透露出來的光芒已經恢復了不少。
甘露預感到程天已經發現了她的小動作,點點頭說了實話:“是的,全聽到了。並不是故意下樓的,我已經兩三天沒吃東西了,餓。”
程天沒跟她計較下樓的事,他換了個話題:“現在關於你姐姐的事,還想知道些什麼?”
甘露沒想到他會直接問到這個核心問題,在冷和激動的作用下她的嘴脣顫抖起來:“真的,你肯都告訴我嗎?我想知道姐姐究竟是怎麼死的,還有我身上這顆心臟又是怎麼回事?”
窗簾緊閉,屋裡很昏暗,但是甘露眼裡卻發出寶石般的光芒,程天輕輕嘆了口氣,畢竟是兩姐妹,這眼神何其相似。回憶是痛苦的,尤其是回憶甘霖死的那一段,親眼看著最愛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那種感覺簡直比自己去死還痛苦。但是現在,是時候把一切告訴甘露了,否則,他後面的計劃她可能不會同意。
程天把身子朝沙發的裡面靠了靠,整個人完全隱藏在陰暗的影子裡,點燃一根雪茄又擰開一瓶特飲,嫋娜的淡藍色煙霧瀰漫開來模糊了他的輪廓,他纔開始講述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
“她是爲了救我才死的。”他喝下一口微涼的血,似乎增加了些氣力,“最後的那段日子,她已經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恨我還是愛我了,但她知道她已經離不開我了,就像我也離不開她,我們註定是彼此的身體彼此的血肉。也許你會覺得我變態,可我很喜歡,並且不願放棄現在這種生活,殺人和飲血讓我有種非常享受的快感,我不喜歡普通人,我希望永遠和他們保持距離,我也不能忍受普通人的生活方式。這些你都能理解嗎?”說到這裡,程天抿了抿血紅的嘴脣,難以否認,即便是他現在不堪的病容和詭異的行爲都充滿了非同一般的吸引力。
“不,我不能理解。我只知道世界上沒有什麼是真正註定了的事。”甘露搖搖頭,在牀邊坐下。
“我知道你不會理解,因爲你不是你姐姐。”程天無所謂地笑笑,眼神落在虛空之處:“我們在一起六年,把彼此最好的時光託付對方,所以當我知道她決定做修女時提出了強烈的反對,爲此我們發生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爭執。我曾陪她去過教堂,人在脆弱時總會迷信宗教,她祈求上帝的寬恕,可這樣做並不能讓她恢復到我們出國前的精神狀態。後來我平心靜氣地提出一起去看看你的,等見過你之後再做決定。其實她一直很想你,已經好幾年沒見到你了,我想,也許你能說服她改變心意,沒想到我們遭遇了那場車禍。”
“等等,姐姐在出事前幾天曾給我寫過一封信,那時候她就說希望我去一趟聖彼得教堂。”甘露感覺自己已經觸碰到那個渴慕已久的真相邊緣了。
“是的,她原本是想在教堂見你,在那個肅穆的環境下能穩定她的情緒,她想把我們的一切都告訴你。”說到這裡,程天低頭沉思了片刻,陰暗的角落裡看不清他的表情:“去看你是我們臨時決定的,這些年她跟我說過很多關於你的事,高興時也說,難過時也說,在她心裡,你始終都是最好的妹妹。保險公司事後雖然賠償了我們一大筆錢,但那是因爲事務員跟我的私交,他告訴我當時車檢其實是有問題的,兩個安全氣囊和剎車都被人動過手腳。我一直在調查究竟是誰做的,但是沒有任何結果,公司樓下的監控錄像都被刪改過。你知道,我的競爭對手一直很多。”
“也許當時你跟姐姐一起死了會更好。”這句話在甘露心裡轉了幾轉,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那天我們出發前還去了趟公司,打算在你就讀的城市住上幾天,公司和醫院的事情都要先交代好,我還要回醫院帶些瓶裝血走。一定是某人在我們下車後動的手,其實再上車後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你姐姐心情不好,我也就沒說什麼。如果可以時光倒流,我寧可那天晚上不上那輛車,她也就不會死。也許當時我該更勇敢地跟她一起去死,也許就不用承受現在這些痛苦了。”程天的聲音梗嚥了,甘露雖然看不到,但能感覺他在黑暗中流淚了,不知道滾燙的熱淚滑過那張斑駁不堪的臉會是怎樣的畫面。
“那時已經快四點了,因爲我不能曬太陽,所以必須在天亮前趕到你所在的城市,我上了高速,我開得很快,根本沒意識到即將發生的事故。當我意識到剎車失靈時已經晚了,車撞到了旁邊的護欄,氣囊沒有彈出,我們頭破血流。那個時間段,是所有的晚班司機最犯困的時候,幾乎沒人注意到停在路邊黑色的汽車,我聽見身邊有車經過的呼嘯,但身體卻動彈不了,頭上流出的血落到冰涼的胸口上還帶著熱度,那些血簡直就像條涓涓的溪流,我幾乎確定自己死定了。”
說到這裡時,甘露再次把視線挪到了程天身上,雖然看不真切,但她能感覺到他在黑暗中放大了的瞳孔,當晚的那一幕依然歷歷在目。他所說的那種感覺她也體驗過,的確,在傷口不停地流血又不能活動身體自救時,那種無助的感覺會讓人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