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天給了你一次機會,很有可能它只是打了個嗑睡,一旦它清醒,一切便又成爲它的遊戲。
甘露曾經在姐姐的來信中見過這句話,所以,她覺得自己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事情是這樣的,化妝舞會散場後,程天留下了甘露,在俱樂部的VIP包房裡進行了短暫的見面。程天顯然知道甘露的身份,他沒有先提問,只是自顧自地點燃了一支菸,幽幽地吐了個菸圈後瞄了她一眼,半晌才問:“身體還好嗎?”
甘露一聽就楞了,原來他已經認出了自己,那麼剛纔讓燈光在自己身上停留應該也不是偶然。
“程總問你話呢。”女主持人靠在程天旁邊斜眼睨著甘露,散場後的俱樂部熄滅了蠟燭,燈光依然不甚明亮,臉上精緻的煙燻妝襯托著一雙碧藍的眼睛,搭配著眼角由紅色水鑽粘貼成血淚看上去她形如鬼魅。
甘露不好再沉默了,小聲回答著:“託您的福,我的身體好了很多。”
“怎麼沒回學校?”程天的視線穿過飄渺的藍色煙霧直逼過來。
他的目光有著能洞穿人心的銳利,難道之前的跟蹤被他發現了?
甘露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她覺得自己像裝在罐子裡的牛奶,正一點點地往外傾倒著,在程天的目光下一覽無遺,甘露的臉紅了,這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被一個男人注視著。作爲模特公司的老闆,想必程天見過的優美人體肯定數不勝數了,甘露不由得有些自形漸穢,何況程天還進過自己的手術室,別說他見過自己不穿衣服的樣子,就是皮膚下的內臟和骨頭也早就一目瞭然了,不自在的感覺更甚了些。兩條腿不自覺地往後挪了挪,對他提出的問題沒做回答。
“聽說你還在讀大學,這學期打算休學養病是嗎?”這句話輕描淡寫地從程天嘴裡滑出來,卻像一支利箭擊中了甘露,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心跳漏了一個節拍,但甘露還是控制住了表情,輕輕地點了點頭,“非常感謝您爲我做的一切,真不知該怎麼回報您纔好,如果您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請儘管吩咐。”
“不用謝我,那是這顆心主人的遺願,我必須完成。”程天弾掉菸灰又深吸了一大口,近距離看他的膚色很不好,蒼白裡透著鐵青,眼角眉梢也有了清淺的魚尾紋,太陽穴和下巴好幾處地方竟然有著隱隱的紫紅色斑痕,“剛纔我跟大家說你是我的私人助理不是開玩笑,我現在的確少個私人助理,如果你方便的話可以來幫我的忙,不會太辛苦,薪水方面你也可以放心。”
“天哥……”主持人剛想說點什麼,卻被程天揮手製止了。
“我……我沒有工作經驗,如果您不嫌棄的話我願意爲您工作。您已經幫我很多了,薪水我可以不要,我還不缺錢花。”甘露是個有骨氣的女孩,雖然是福利院出身,生活也比較拮據,但在金錢問題的處理上她還從沒讓人看扁過。讀大學後姐姐的經濟情況也好了起來,每月給她的生活費都是普通同學的兩三倍,她不捨得用,都存了起來,現在的確不缺錢花。
“好,明天下午六點半來這裡找姚景,她會帶你來找我。今天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姚景,待會兒你把獎金給她,再送她回去。”程天擺擺手,拒絕甘露跟自己談錢的問題,說完這些起身就走,這句話裡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
看著程天飄然而去的背影甘露覺得好像在做夢,今晚的一切太不可思議,先是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暴走竟然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座教堂前,又在教堂裡聽到了大恩人對神父的懺悔,接下來跟蹤恩人到了這座豪華的大廈裡欣賞了一場另類卻精彩的晚會,最後大恩人還邀請自己爲他工作,這些都是真的嗎?
甘露呆呆地目送程天離去,那位名叫姚景的女主持人笑顏如花地送走他,關上門後一下子換成了冷若冰霜的面孔,她點燃一支細長的摩爾煙,用挑剔的眼光圍著甘露仔細看了個遍,直到看得甘露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真不知天哥今天怎麼回事。”然後扭著腰進了裡面的小房間,過了一會兒再出來時,手裡已經多了幾扎厚厚的人民幣。
“雖然我不知道你的來歷,不過既然你能讓天哥這樣對待,肯定是有些手段的,叫我昭姐吧。”姚景俯視著甘露,隨手把錢扔在沙發上,就像把一根骨頭扔在狗的面前。
“對不起,我不能要這錢,您還是收起來吧。”甘露聽出姚景語氣裡的敵意,索性站起來準備回去了:“我這就走了,明天我會來找您的,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看到甘露的態度,姚景臉色微變,她沒想到一身清貧打扮的甘露竟然會拒絕錢,而且拒絕的是五萬塊。看來這個女孩的確有些與衆不同,雖然拿不準她究竟是什麼來頭,也不知道她跟程天之間究竟有什麼淵源,皮笑肉不笑地問道:“妹妹怎麼稱呼?”
“我叫甘露,我還是先回去吧,打擾你了,再見。”甘露拿起自己的小包,起身就走。
“你姓甘?”姚景臉色微變,“別,這麼晚了還是讓我送你回去,萬一出了什麼事天哥怪罪起來,我可是脫不開的干係。”
甘露沒有再拒絕,她也不確定這名美得足以上雜誌封面的小姐究竟是何許人也。電梯直達地下停車場,姚景的車是寶藍色的寶馬MINI,甘露第一次乘坐這麼漂亮的車,也不敢輕舉妄動,把身體僵得像只受驚了的小野獸。
一路無語,姚景覺得氣氛不佳,便向甘露介紹起程天以及他的公司來,順便不動聲色地打聽著甘露的底細。甘露聽了暗自驚訝,程天名下除了一家模特公司外還有兩家頗具規模的私立醫院,而且這傢俱樂部也是他的,他的確是成功人士,年輕英俊又多金,理想的白馬王子嘛,難怪這位昭姐對自己的態度好像在防賊一樣。
午夜的街頭車輛稀少,大概只用了十多分鐘甘露就到了自己租住的老工業區,甘露客氣地道過謝,頭也不回地走進小屋。
姚景用複雜的眼神地打量著這裡,夜色的掩映下,這些舊廠房改造的建築像一隻只困頓的老獸,沒人知道,這裡竟是她的出生之地。姚景的母親很漂亮,當年是遠近聞名的廠花,改革開放後第一批辭職下海的工人,開過本城第一家酒吧,雖然追求她的男人數不勝數,但她母親卻一心想要出國,爲了實現這個理想她跟一個血統複雜的美國人同居了,那個美國人在母親懷孕後捲走了所有的錢一去不復返,所以,姚景的身份是私生女。
那年頭的混血孩子很少,混血私生女就更少,她很快成了這個地區的知名人士。不論走在哪裡,美麗又獨特的藍眼睛,總像個商標一樣時刻提醒著周圍的人們注意她的身份。母親因爲吸毒被抓進戒毒所強制戒毒,一次又一次,直至母親家裡的人乾脆聲明跟她們母女斷絕了來往,沒人再來管她,她索性放縱自己,整個少女時代她都是這片地區最出名的壞女孩,打架,搶錢,販賣*,然後進少管所。多年後讓她得遇貴人,被程天在一次新秀選拔會上發掘出來,經過精心策劃和包裝後又改用了藝名,桀驁不馴的氣質和那雙獨特的藍眼睛最終讓她擁有了獨樹一幟的標記,她紅了。可她的母親,並沒有享到女兒的福…..
哼,不想要五萬塊是因爲你想要得到更多,別以爲可以騙過我的眼睛。往事不堪回首,姚景不想再多看一眼這個傷心的地方,用力彈掉菸頭,冷笑一聲,“看你能在這個鬼地方住多久。”
不知道爲什麼,姚景自打看到甘露第一眼就覺得她很不討喜,這個女孩身上有種她沒有的東西,讓她害怕的東西,但卻讓程天迷戀的東西。真不知道程天是哪根筋不對,畢竟甘露不算漂亮,身材也不夠好,頂多就是會裝無知扮可憐,但程天對她的態度,還有她的名字,實在是太讓人懷疑了。
最後一口煙剛噴出去,還沒散去就被迎面吹來的冷風又帶進嗓子裡,一股濁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也下不去,姚景的情緒忽然壞到極點,猛然把油門踩到底,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