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甦醒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那個田園風格的房間裡，不知道睡了多久，天已經黑了，天空烏雲密佈，月亮星星全然不見蹤影，彷彿從沒亮過。

甦醒前見最後見到的太陽恍惚如夢境，她依稀記得自己被程天抱回了閣樓，而後，程天似乎一頭倒在自己身邊……空氣中依然飄散著類似*的芬芳，她卻無心尋找這氣味的來源，心裡惦記著程天，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要出去找程天。

從牀上爬起來，頭還有些暈，伸伸腿腳，已經能活動自如了。甘露想起程天交代過的話，拿起牀頭櫃上的電話撥通了內線，聽筒裡傳出的聲音簡直蒼老了十歲，聽上去特別憔悴。掛斷電話，她心急如焚地跑出去直奔走廊盡頭程天的臥室。

門沒鎖，她迫不及待地推開，這個房間足足有她的臥室三倍那麼大，空蕩蕩的，全黑色的牆漆，上面有著金色暗花，牀頭櫃上有一支粗粗的香薰蠟燭，微弱的光線下，程天蜷縮著身體，躺在黑色的被子裡一動不動。

甘露看不清他的表情，伸手去牆邊摸索燈的開關，程天像是聽出了什麼，趕緊說：“別開燈，我怕光。”聲音微弱得不像話。

心裡一急，甘露快走兩步來到牀邊，程天卻忽然轉過身去，“別過來，不要看我。”

“別擔心，我是學醫的，多少懂些常識，讓我看看吧，說不定能幫你。”對於程天反常的的表現甘露更加好奇了。

“不，別過來，我現在只想休息。燭臺旁有片鑰匙，你去樓下的廚房用這鑰匙打開冰箱拿瓶特飲，記得加熱後再帶上來。”程天把頭埋得更深了，修長的身軀蜷縮起來只剩下小小的一團。

甘露沉默了一會兒，決定照做。

真奇怪，冰箱也要上鎖的嗎？難道里面有什麼寶貝？甘露覺得程天的生活方式實在太神秘了。

樓下空蕩蕩的，不知道程天的母親在哪裡，甘露心裡毛毛的，一路開燈慢慢地走到廚房，又用那把鑰匙打開了冰箱，冰箱裡面沒放什麼東西，寥寥無幾的蔬菜和雞蛋，還有兩大塊排骨，那種特飲只剩下一瓶，甘露拿了出來，又在飲水機裡接了些熱水，把瓶子放進熱水中浸泡著。

甘露好奇地轉動瓶子，讓熱度更均勻地被瓶子吸收。真不知道這是什麼飲品，竟然要熱著喝。她知道香檳葡萄酒威士忌之類的洋酒全都要先冰一下口感纔好，只有鄉下的糯米酒才需要加熱引用，可那瓶子裡面深色的液體，怎麼看都不像是糯米酒。對了，他一定是受了風寒，今天早上的溫度挺低的，一定是著涼了，不如做個可以驅寒又增強提抗力的菜，給他一個驚喜。

她很快動起手來，材料都是現成的，沒用多少時間就做出一盤很像樣的蒜蓉排骨，放了大量的姜蒜，可以驅寒發汗，說不定吃完這盤菜他的病也就好了一半。

有些超常發揮了，火候也正好，看著鍋子裡那些琥珀色正散發著濃郁香氣的排骨，她也覺得飢腸轆轆，卻沒發現身後多了個人。把排骨裝進盤子裡，又拿上那瓶溫熱的特飲，剛轉身，一張面無表情的白臉赫然出現，驚得她手裡的東西差點掉在地上。

“小林，你最好趕快離開這裡。”說話的是程伯母，她的臉色陰得能滴出水來。

“伯母，我是甘露，不姓林，您認錯人了吧。”甘露不知所措手心出汗，這種單獨相處的場面她很沒有經驗。

“我不管你究竟是誰，總之你最好趕快走，不要再留在這裡。”程伯母一字一頓地說著，“不聽我的話你會後悔的。”說完，她半瞇著眼睛冷笑了一下，木頭人一樣僵著身體轉過去，繡花拖鞋在地板上悄然無聲。如果不是之前甘露親眼見到過這位老婦人，沒準會以爲她是這棟城堡裡的鬼魂。

小林，是什麼人？難道以前程天經常帶女人回來？還有最後伯母那句話，不聽她的話會後悔的。每個字都像釘子一樣深深鑿進了甘露的心裡。任何一個第一次去男朋友家的女孩都會希望能得到家長的祝福，而不是剛纔那樣的冷眼冷言。剛纔的喜悅被這兩個名詞完全破壞了，上樓時，她的腿軟趴趴的沒有了力氣。

也許是等得太久，程天蒙在被子裡發出略粗的呼吸聲，不知道他是否睡著了，甘露把酒瓶和盤子放在牀頭櫃上，輕輕掀起被子的一角。

這一看，她卻嚇得叫出了聲。

被子下的程天一絲不掛，臉上脖子上遍佈大大小小的水泡，一些破損的泡裡滲出黃色粘稠的體液，有些小泡甚至變成了血泡，而手臂和胸口則生出大塊紫色褐色的斑塊，手肘的部分更是衍生出了皺紋，曾經讓程天引以爲傲的白皙皮膚蕩然無存。

冷空氣和光線的刺激驚醒了程天，他睜開眼睛發現甘露正在凝視自己的身體，一下子變得怒不可揭，歇斯底里地扯過被子大吼：“看夠沒！”這個動作正好暴露了他可怕的牙牀，天知道那帶血的牙齒究竟是人的還是魔鬼的，他的牙牀像遭遇了強酸強鹼類液體的腐蝕，坍塌得只剩下一小截暗紅的肉芽，長長的牙根暴露在外，牙齒上鮮血淋漓，加上他臉上猙獰的表情，在燭光下簡直跟瘋子無異。

“你怎麼了？這是怎麼了？走，我們趕緊去醫院吧。”眼淚像斷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滾落，甘露被嚇得瑟瑟發抖。

也許是意味到自己的失態，程天緩和了一點語氣，“我病了，不過沒問題，不用去醫院，我知道自己需要什麼。”程天狠狠地剜了一眼甘露，眼睛掃到旁邊的那盤蒜蓉排骨，端起盤子嗅了嗅，臉色大變：“這是什麼？”

“蒜蓉排骨，我想給你吃了發發汗，或許感冒會……”甘露的話還沒說完，盤子就朝她飛了過來，在距離她的頭不到一尺遠的地方經過，然後落在牆上，發出破裂的巨響，湯汁和排骨四處飛濺。

“誰要吃大蒜，你想害死我嗎？”程天歇斯底里地吼道，此時的他完全變了個人，他的聲音語氣和表情都讓甘露感覺陌生，他不再像個風度翩翩的紳士，活脫脫是個復活的吸血殭屍。

甘露的腦子一片空白，她對自己說這一定是做夢，噩夢，這些都不是真的，只要等到夢醒，一切就會回覆原狀，他依然會是那個體貼溫柔的好男人。

剛纔說的話也許消耗了他大量體力，他很快變得氣喘吁吁，抓過那瓶溫熱的特飲，擰開瓶蓋就猛灌起來。

一股濃郁的血腥味朝著甘露傳來，甘露的眼睛牢牢地被程天嘴角滲漏的液體吸引，那個顏色她無比熟悉，那是血的顏色，人血獨有的顏色，比紅寶石更深沉，比玫瑰花瓣更純淨。她多希望自己眼睛花了，看錯了，希望那不過是瓶陳年的紅酒，可空氣裡濃郁的血腥味卻執拗地揮之不去愈演愈烈。胃裡排山倒海地翻涌，喉頭一陣灼熱卻什麼都吐不出，胃是空的，奇酸的胃液侵蝕了她的喉嚨和食道，極度難受。她愣愣地退到門口，隨時準備逃跑。

整瓶紅色的液體被程天以飢不擇食的速度消滅了，瓶口僅剩的最後一滴他還伸出舌頭小心地舔乾淨，然後打了個響亮的飽嗝，眼睛裡恢復了些許光彩，不過整張臉依然觸目驚心。

“反正你遲早要知道，現在知道也好。”程天扔掉空瓶，疲憊地坐在牀上，情緒緩和了些：“我跟普通人不一樣，我是被上帝被放逐的那個兒子，所以，我需要飲血。”

“上帝被放逐的兒子……”甘露簡直不知道程天在說些什麼。

“你不懂的，你又不信教，來，我解釋給你聽。”程天衝甘露招了招手，見甘露依然是滿臉的恐懼，遲遲不肯挪動腳步，他也不介意地笑笑，從枕頭下面拿出一本聖經，讓甘露看其中的一則故事。

那則故事的主人公是該隱，故事是這樣寫的：相傳，人類始祖亞當與夏娃受撒旦的誘惑吃下智慧之果，被上帝詛咒並驅逐出伊甸園後，夏娃生下了該隱與亞伯兩個孩子。該隱負責耕種，亞伯負責放牧。向上帝獻祭時，該隱只能拿出蔬菜和稻穀作爲祭品，而亞伯卻拿出肉類作爲祭品。上帝偏愛亞伯的祭品，這導致了該隱的嫉妒並最終用石頭砸死了弟弟亞伯。該隱的所作所爲並沒逃出上帝的眼睛，上帝召喚該隱到自己面前問亞伯的去向，該隱謊稱不知。上帝便將該隱所做之事一一道出並詛咒他：“你做了什麼事呢？你兄弟的血有聲音從地裡向我哀告。地開了口，從你手裡接受你兄弟的血。現在你必從這地受詛咒。你種地，地不再給你效力，你必流離飄蕩在地上。”該隱對上帝說：“我的刑罰太重，過於我所能當的。你如今驅逐我離開此地，以致不見你面。我必流離飄蕩在地上，凡遇見我的必殺我。”上帝則對他說：“凡殺該隱的，必遭報七倍。”上帝給該隱立了一個記號，免得人遇見他就殺他。於是該隱離開上帝的家園，去往在伊甸東邊的挪得之地。該隱後來流浪到紅海附近，遇見因爲不服上帝而跳紅海成爲夜之魔女的莉麗斯，他從莉麗斯那學會了利用鮮血來控制魔法和力量，上帝 “不得殺他” 的誓約也給了他永生的條件，但使用魔法和力量需要大量的鮮血，該隱從此成爲血族的始祖，也就是傳說中的吸血鬼第一人。

“可是，吸血鬼跟你有什麼關係？你是人，這個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吸血鬼，也不可能真的有人可以永生。”放下聖經，甘露心裡的疑惑依然沒有消除。

“你不會明白的，我是被上天選中的人，不是我要喝人血，而是我必須喝人血。”程天凝視著燭光，目光中有種病態的執著。

“這怎麼可能。我就是學醫的……”

“夠了，我帶你回來不是聽你給我講課的。”程天生硬地打斷了甘露的話：“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愛我嗎？我的樣子嚇到你了吧，如果只是因爲我改變了容貌你就不再愛我，那你跟那些看上我的錢和我的臉的賤女人有什麼區別。”

“我……我當然是愛你的，全世界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你，不是因爲你的容貌，而是……”

“好，愛我就好，希望你記住你剛纔說過的話，像從前一樣聽我的話，這樣的話，我會讓你跟我一起住在這裡，不然，你就永遠從我面前消失吧。”程天的聲音冷冷的，完全沒有一點溫度，“現在回房去休息，等我來找你，你才能走出房門。”

“可是，我……”甘露怕極了餓極了，而且她現在根本不想睡覺，她只想聽他說更多話，瞭解他更多秘密，如果是這樣，也許她還能幫助他。

“沒有可是，我需要的只有服從，絕對衷心沒有疑問的服從。”雖然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但程天的語氣稍微柔和了一點，“放心，我喝的血都來自醫院，經過特殊的處理。”

甘露有一肚子話想說，但現在顯然不適合，她只能低下頭，默默地走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