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人都可能對幽閉的狹窄空間產生恐懼,但甘露卻喜歡這種感覺,她只有待在觸手可及的範圍內纔會感覺到安全。這種情緒和她小時候在福利院的生活有關,每次姐姐不在身邊又被壞孩子欺負時,甘露總會藏到大衣櫃裡,在她看來,空曠的房間遠比狹窄的大衣櫃危險得多。
長大了些,這種幽閉傾向更是愈演愈烈,甘露經常會躲到衣櫃裡或者衛生間打著手電筒看書聽音樂,晚上到了該上牀睡覺的時間如果沒見到她,姐姐總能在衣櫃裡找到看書看到睡著的她。福利院的孩子們當著她的面罵她是格格巫,如果不是姐姐,沒有哪個孩子會跟甘露說話。她自己也一直覺得,自己能寫出那些恐怖的故事和自己的這種特殊愛好有關,
她把自己關在衛生間一米見方的逼仄空間裡,好一會兒才覺得緩過勁來。
走出洗手間繼續參觀教堂,本想找到藏經閣之類的地方可以看看原版的聖經,可她的方向感太差,轉來轉去卻總是在原地打轉,怎麼都走不出大廳的範圍。算了,既來之則安之,索性在這裡休息一下就回去吧,甘露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
穿過講經臺,厚厚的醬紫色天鵝絨帷幕後是不到三米寬的狹長空間,地上擺放著唱詩班用的長排木質階梯,一拉開帷幕唱詩班的孩子們就可以在這裡表演了,大概經常做清潔,階梯很乾淨。
今天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步行中度過,甘露的腳都磨出了兩個亮晶晶的水泡。坐在階梯上,她擺了個讓自己舒服的姿勢,反正不會有其他人看見自己,一邊揉著腳一邊打量這四周。
這裡靜得連灰塵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到,雖然教堂位於這座城市的中心,可甘露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也許是上帝的存在讓這塊地方也有了魔力吧。角落裡有個小小的蜘蛛網,一隻黃豆大小的蜘蛛正在勤勞地編織著家園,帷幕大概使用很久了,積了一層浮灰,那種比紫色深比黑色淺的顏色看上去像乾涸經年的血液。不過這些都沒關係,只要沒有別人的目光注視她就是自在的。
坐了一會兒,甘露忽然想看看上帝塑像的背面,她用手把帷幕分出一條一寸來寬的縫隙,高高的上帝塑像便盡收眼底,從前面看,上帝是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這位面目仁慈的外國大叔頭戴白色風帽披著聖潔的長袍,懷中抱著聖經和紀錄十誡的石板,可從後面看,那也不過是個體型偏瘦偏高的普通老外而已。
忽然,清脆的關門聲響起,可以肯定那聲音距離甘露不過四五米距離。剛纔進來時大廳的窗戶都已經關上了,應該不是風,難道這裡還有其他人?甘露正打算出去看看,突然一個蒼老的男聲響起:“我的孩子,你有什麼煩惱嗎?”
這是怎麼回事?說話的是誰?甘露忽然想起大廳角落裡還有兩間電話亭大小的黑色木質雕花的格子間,格子間旁邊的銘牌上寫明那裡是懺悔室。難道有人要對神父訴說自己的隱私?
絕大多數人都是有偷窺欲的,甘露雖不是特別八卦的人,但萬一莽撞地走出去懺悔室裡的人可能會相當尷尬,現在這種情況下也不由得她不聽。何況那層帷幕的褶皺太厚,以她目前的角度根本看不到懺悔室,就在她考慮要不要輕輕走出去時,另一個聲音響起。
“您說過,不論何時何地上帝都能聽到我所有的祈禱。”極富磁性的年輕的男聲,卻讓甘露心裡一驚。
“是的,孩子。他會永遠在你需要的地方。”神父的聲音很容易辨別。
“永遠?不,別騙我了,如果他真的聽到了,爲什麼我的祈禱沒有實現?我每晚都虔誠地祈禱,可他卻連最後一點希望也不給我。”說話的人明顯很激動。
“孩子,向上帝祈禱的人總是很多的,所以他有時候會很忙,我想你也需要一點耐心。”
“你是說,我還有希望?”
“當然,希望永遠都存在,只要你不放棄。”
“您說,罪大惡極的人在臨死前懺悔,他還能進入天堂嗎?”
“孩子,信仰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不會熄滅的明燈,上帝永遠會寬恕所有真心悔改的人們,不論在什麼時間。”
年輕人沉默良久,沒有再繼續提問,最後道別時,他的聲音平靜多了。
聽到那人離去時的腳步聲,甘露的心幾乎要跳出嗓子了。這聲音如此熟悉,正是每晚在她夢中呢喃著吟誦的聲音的主人,他就是在甘露生命垂危時送去這顆鮮活的心臟的神秘男人。甘露可以肯定自己絕對不會弄錯,可是現在,那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萬一他走出教堂走回人羣,她再無可能把他認出來。
不能錯過這次機會,沒時間再猶豫了。甘露把鞋一蹬衝了出去,正好撞上從懺悔室裡出來的神父,身著黑袍滿頭白髮的神父被突然冒出來的她嚇了一跳,甘露扔下一句對不起後就飛快地朝著大門衝去。
“願上帝保佑你,孩子。”神父在胸前畫了個十字,不過甘露已經跑出去好遠,聽不到了。剛出大門,她就看見一個黑色修長的身影上了一輛黑色加長林肯。周圍二十米左右範圍都沒有其他路人,剛從大門出來的肯定就是這個男人。
該怎麼辦?追上去敲開那扇車門嗎?然後該說些什麼?甘露心裡亂糟糟的,雖然她一直想感謝這個男人,可一旦真的面對她卻不知所措了。就在她遲疑的片刻,那輛林肯開動了。
甘露不知哪裡來的勇氣,衝到馬路中間攔下一輛路過的的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