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
蔚百里下了馬,立刻有小廝接過他手裡的繮繩,將馬兒牽到另一處地方去了。
他本人則是急走幾步,來到飯廳。
出乎他的意料,飯廳並不像平日裡那樣,燈火通明,母妃也並沒有坐在桌邊等他回來。反倒裡間隱約傳來啜泣聲,聽聲音竟像是他的母親蔚王妃!
蔚百里大驚,掀了簾子走進去,才發現父王母妃都在這裡,他的父王正攬著母妃的肩膀,不住的安慰。甚至連蔚鐘鳴本人,也有些眼眶發紅。
“父王,母妃。”蔚百里上前一步,“發生什麼事了?母妃怎麼在哭?表哥呢?他去了哪裡?”
蔚鐘鳴看了兒子一眼,低聲說道:“甘州那邊忽然傳來書信,你外公前幾日因爲練功傷了身子,捱了一晚之後,已經去了。”
外公去世了?!
“你表哥聽見這消息,下午的時候已經快馬趕回甘州去了,就等你回來,陪著你母親回去一趟。”
蔚百里說不出什麼話來。
百里山莊地處甘州,和上京相距千里,交通不便。他從小便住在上京,因此一年也只得去那麼一兩次。和外祖的感情雖然不若百里笙,但聽見他去世的消息,也怔愣了一下,才覺得心裡大痛。
聽見父親這樣的安排,他立刻回房,將身上的事務統統交代清楚了,這才扶著母親上了馬車。知道她是一晚也等不得了,恨不得立刻就能前往甘州,也就隨著她的意思。
這一行人疾馳而去,很快就出了上京城的城門,消失在夜色之中。
這邊千香還留在顧宅裡,等著蔚百里給她帶來消息。只是她不知道,這一等,就等了足有兩個多月。
兩個月後。
八月間正是炎熱的時候,只是上京城裡,卻有一則遠比這天氣更火熱的消息。
這消息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傳遍了整個上京城的大小酒樓茶肆,也使得硃砂大街上的人流比往常多了不知多少倍。
這其中最熱鬧的地方,非滿香樓大門口莫屬。
滿香樓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此刻這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看起來真是頗爲壯觀。領頭的是個中年的漢子,長得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高門大嗓的吼著:“掌櫃的!你倒是出來,給個說法啊!”
門外這樣熱鬧,門內卻冷冷清清,竟是一個人也沒有。
後頭一道小門直通顧家院子,千香坐在花池邊,伸手摘了一朵開得正好的月季,將花瓣一片片撕了下來。一會兒的功夫,就有十幾朵鮮花慘遭毒手,滿地盡是碎花瓣。
紅棗跟在她身邊,看得頗爲不忍,只是知道小姐心情正不好,也不敢多說什麼。
整個顧家,不僅小姐心情不好,連老太爺,孟姨娘也都是整天陰沉著臉,只不過老太爺和小姐是陰沉中帶著思索,而孟姨娘則是帶著驚惶。
惹得顧家上下如此憤怒驚慌的罪魁禍首,正是近日傳遍了上京大小酒樓茶肆的流言。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上京城裡竟傳出滿香樓顧家每月只開幾日的秘製菜餚裡用了禁藥何方,因爲用了禁藥,味道才如此讓人著迷,也因爲用了禁藥,每月才只有固定那幾日才賣。
何方是什麼東西,大家雖沒見過,但聽稍通藥理的人一解釋,各個都覺得心下驚惶。便有好事者集結了人羣,每日到滿香樓前來,要顧家給個說法。
滿香樓開了這麼些年,這些秘製的菜餚也算是讓它至今不倒的王牌,如今傳出這樣的消息,自然生意大受影響。流言彷彿是一夜之間便飛速傳遍了全城,一時間想找出來源,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因了發生這樣的事,千香已經好幾夜沒睡好。耳邊又隱約聽得前頭傳來人羣喧鬧的聲音,她一咬牙,一跺腳,回房整理了衣衫,帶著紅棗氣勢洶洶便朝著前面去了。
前頭鬧得不可開交,顧三領著一干夥計不斷解釋,然而羣情激奮,竟是恨不能將滿香樓拆掉的模樣。眼看著千香一步步從後頭走來,顧三連忙迎上去:“大小姐,現在外邊兒正亂著呢!您還是先留在後頭,等著陣子過去了,再出來看看吧!”
他的話沒說完,外頭都是一羣粗魯莽漢,大小姐雖然撐起顧家,卻始終是個女子。因爲女子整日拋頭露面,已經惹得人說三道四,現在這樣子被更多人看去了,可怎麼是好?
千香知道他心思,也明白是爲了自己好,遂微微一笑,開口道:“三叔,你別擔心。前頭這幫子人,若是不給他們一個說法,整日這樣勸解,是沒什麼用的。我雖是個女子,好歹也是滿香樓的人,再不出來,也不能服衆。”
這樣一直不停,已經鬧了近十日。損失金銀錢財尚算小的,信譽受到威脅,纔是最大的問題。這樣堅持不懈的吵鬧,一看就是有人在背後推動,她再不出去說一聲,龜縮在家裡,滿香樓的生意還做不做了?
顧家如今上頭祖父年邁,下頭千墨年紀尚小。只她一人在青春盛年。雖然是女人,但當沒人可依靠的時候,自然只能依靠自己。
顧三一怔,千香已然走到了大門口,她站在一羣夥計前頭,背影雖然嬌小,看起來卻有種說不出的風度。
“衆位父老鄉親!請靜一靜!靜一靜!”少女的聲音雖然不比大漢的高門大嗓,但她一身水綠色衫裙,眉不描而翠,脣不點而朱,身子嬌小,氣勢卻足,輕而易舉便使得人羣漸漸安靜下來。
衆人昂著頭,都想聽清她要說些什麼。
“最近有些流言,說滿香樓的秘製菜餚裡用了禁藥。我雖然不知這流言從何處傳來,但可以擔保,這絕對是有心人的惡意中傷!”
她還沒說完,底下已經有個滿面絡腮鬍子的大漢高喊一聲:“你在這裡擔保,有什麼用?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只想求個真相!”
千香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有些瑟瑟的往人羣裡縮了一下,又迅速挺直了脊背,繼續大聲說道:“我是顧家的大小姐,想必經常來滿香樓用飯的各位,應該已經認識我了。我雖爲女子,現在滿香樓卻一直由我負責,從幾年前開始,就一直如此,不知各位可信我?”
人羣中也有經常來滿香樓吃飯的,知道千香爲人,真誠熱心,最主要的是她確實一手撐起了滿香樓,敬佩她一個小小女子能有這樣的魄力,便真心讚歎道:“不錯!大小姐確實厲害,只是不知有什麼辦法,能向我們證明?”
“辦法很簡單!”千香頓了一下,環視四周,“明日正午,請大家都來滿香樓,我將會當衆演示秘製菜餚的做法,並且將秘方,公之於衆!”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句話便是一顆巨石。人羣幾乎沸騰了,紛紛用震驚的目光看著千香,以爲她是瘋了。
身後跟著的紅棗和顧三等人,也俱是用驚訝不已的目光看著她,顯見千香事先並沒和任何人提起過這個決定。
“小姐!”趁著衆人還在議論紛紛,顧三已經開口急喚一聲,“秘製菜餚的配方,怎能輕易公之於衆?這,這不是要了顧家的命嗎!”
小姐到底還是年輕,不知道秘製菜餚配方的重要性,唉!老太爺若是在這裡,絕對不會允許她這樣做,只可惜她已然放出話來,如今真不知該如何收場!
千香微微搖了搖頭,稍一擡手,示意衆人安靜,緩和了一下繼續開口說道:“我已經做出了保證,還請大家明日務必前來。小女子人微言輕,憑一人之力,不能改變什麼。但若是明日證明了沒有任何問題,還請大家爲滿香樓做主,證明顧家的清白!”
她這話說出口來,顧三已經派人往後頭去向老太爺通報消息去了。在千香這樣的一番勸說之下,人羣好容易才漸漸散去,只是滿香樓依舊冷冷清清,並沒有一個人前來吃飯。
“小姐,您,您……唉!”顧三看著千香一步步走回來,命夥計打掃好大廳,預備明日的證明,支吾了半天,終於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這裡。
千香一個人坐在這裡,看著頭頂依舊明亮的燈光,默默的垂著頭想了一會兒,卻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小姐……”紅棗見她這樣,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看她如此頹喪,忍不住開口勸慰。
“紅棗,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做錯了?”千香喃喃道,又彷彿在自言自語,“可是若不這樣做,滿香樓這次,就真的毀了,毀了啊!”
說完,她也不等紅棗回答,站起身來,朝顧家大宅的方向往回走,現在爺爺應當已經聽三叔說了整件事情的經過,孟姨娘一定也會對她的行爲大加嘲諷。
該怎樣,就等晚飯桌上,一一辯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