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香穿了衣裳, 梳洗之後打開門來，發現一個身穿青色衣裳的中年女子站在那裡。

她大約四十歲，生得很是白淨, 面容嫺雅, 手裡拿著一隻荷包。那荷包淺藍色的布料, 上頭繡了一朵粉色的芙蓉花, 赫然便是千香昨天傍晚丟掉的那一隻！

千香又驚又喜, 那女子已然開口：“顧姑娘，這可是你的荷包？”

千香點頭，萬分感激的笑道：“是, 是我的，大嫂如何得知？”

那女子笑道：“我姓顧, 說來咱們還算是本家。昨個兒你在街上丟了荷包, 我便使了人去追, 本來沒抱多大的希望，卻沒想到竟是追了回來, 這也是顧姑娘的運氣。”

千香點點頭，打開荷包一看，裡頭的銀子不在了，但那薄薄的小冊子還在裡頭，心裡已經非常開心：“多謝顧大嫂, 實在是不好意思。有什麼我能幫忙的, 儘快吩咐, 這荷包裡的東西, 對我實在很重要。”

聽了她這話, 顧大嫂的神色並不顯得輕鬆，反倒更加凝重起來, 望著千香的眼神也添了幾分猶豫，千香微笑著望著她，她這纔開口：“說到幫忙……實不相瞞，顧姑娘，我確實有件事，想要懇求姑娘相助。”

千香有些奇怪：“什麼事？大嫂儘管說來。”

她剛纔的話確確實實是一片誠心，但她其實以爲，在澧城，她人生地不熟的，能幫到的忙實在很少。

“我夫家姓趙，乃是這澧城中的一名書生，可惜他天生愚鈍，苦讀了三十年書，也只得了個秀才，這之後，就一直舉步不前。”顧大嫂嘴邊帶了一絲苦笑，還有些不好意思，“他雖然讀了這麼多年的聖賢書，卻有個見不得人的喜好，他好賭。”

“啊？！”賭徒，十賭九輸，往往都是輸的傾家蕩產纔算完，那些贏了錢的人，少之又少。千香自然知道這其中的道理，想來這顧大嫂，不，是趙家嫂子，應當也遇到這樣的麻煩了。

難道……是想找她借錢？

千香想想覺得好像不大可能，便繼續耐心聽下去，那趙家嫂子又羞又窘，但情勢所逼，實在不知該怎麼辦，只能羞紅著臉繼續說下去：“我原是外地人，嫁到這兒來之前，家裡是開飯館的，雖然生意不好，但勉強也能餬口，這餬口，也是靠了一本家傳的秘籍，鹿肉。”

“鹿肉？”千香睜大了眼睛。不怪她驚訝，實在是在蕭國，鹿肉雖然不算特別名貴，但也絕對是稀罕之物，尋常人家是決計吃不上的。這趙家嫂子雖然衣衫整齊乾淨，但穿著打扮，並不像是有錢人家，怎的會有這樣的東西？

那女子繼續道：“我丈夫輸了錢，實在沒得抵償，那賭坊的人便要拉他見官，還說要砍掉他一條腿！我害怕，只得問他們，有沒有什麼可以抵償的法子，正巧這時候那賭坊的老太爺得了一隻小鹿，想要吃鹿肉，聽說我家祖傳的秘籍，便要我去做給他吃，然後將秘籍教給他家的廚子。”

千香忍不住開口問道：“大嫂，你可是不捨得那秘籍？”

趙家嫂子搖搖頭：“若是這樣，哪裡還要煩擾妹子你？實在是那秘籍早在十幾年前，便被我那貪玩的孩兒給燒掉了，到如今我哪裡去找一份來？況且我是家中次女，父母長輩並未傳授過多的廚藝給我，我哪裡會做什麼鹿肉？”

她這樣說著，眼眶已是紅了一圈，千香卻不由得有些警惕起來，她來找自己，難道是要自己替她做菜？可她怎麼知道自己會做呢？

那趙家嫂子繼續道：“我沒辦法，丈夫已經被人拉去了。妹子，你看在嫂子的份上，可千萬要救我們全家啊！”

說著，她雙膝一軟，竟是要給千香下跪！

千香慌忙扶住：“可，可我怎麼救你們呢？不如我替你們還了這銀子？”

趙家嫂子緩緩搖頭：“那老太爺聽說有鹿肉，便不願要銀子，只要我做出鹿肉給他來！妹子，顧小姐，我知道你是上京來的，若能得你的幫助，我便是下輩子做牛做馬，也會還你的恩情！”

千香皺眉：“趙嫂子，你怎麼知道，我就一定會做鹿肉呢？”

趙家嫂子低頭不語，半晌才擡起頭來：“我，我悄悄翻看了你那本冊子，發現裡頭記載的廚藝和批註，實在不是一個普通廚子能想出來的。妹子這樣問，可是有難處，不願幫我？”

不待千香說話，她眼眶兒已經紅透了，一大滴眼淚便在眼眶裡打轉，千香最怕女人哭，她腦子還沒轉過來，嘴上已經替她做了答覆：“嫂子，你別哭，我答應你就是了！”

千香和蔚百里站在那處處可見雅緻的庭院裡，眼睛看著前面這頭髮花白的老人，忍不住便有些微微的發怔。

和想象中兇神惡煞的那羣人不同，這賭坊的後院，是一處極爲雅緻的所在，這老人，也是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更讓千香感到親切的，是他的眉眼有幾分像顧老爺子。

便是這幾分相似，讓她連最後的一點怨憤也消失得一乾二淨。當下便笑瞇瞇的開口問道：“老太爺，不知你想吃些什麼樣的鹿肉？”

老太爺懶洋洋的坐在那裡，擡眼看了一眼千香，轉臉過去對趙家嫂子說道：“這位是？”

趙家嫂子連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答道：“這位是我孃家的妹子，老爺子喊她阿顧便是。她得了我孃家的真傳，最是擅長做鹿肉的。我特意將她請來，爲老爺子烹飪。”

老太爺明顯很滿意，面對千香的眼神也柔和些許：“小姑娘，你說說，都有些什麼？”

千香笑道：“這鹿肉的講究可多了去了，做法也是千變萬化。若從烹調手法上，有煲湯，煎，烤，煙燻，燉等十幾種方法；若從鹿身的各個部位來說，鹿脣有香辣鹿脣，桃花鹿脣，鹿身有烤鹿肉，煙燻鹿肉，三參燉鹿肉，炸鹿肉，鹿筋有紅燒鹿筋，五彩鹿筋湯，雞米鹿筋，鹿筋木瓜湯，蟲草雙花燜鹿筋，鹿茸有什錦蔘茸羹，鹿茸燒甲魚，鹿茸燉鞭腰，鹿茸燒雙花等，其餘的還有鹿心，鹿尾，鹿血等處，都可製作成菜，味道各有特色。”

她嘴巴翻得很快，說話極爲利索，老太爺聽得臉上笑成了一朵花，連連點頭：“很好，很好。趙嫂子，你孃家的這個妹子，可真是個不錯的。”

千香微笑著望他。只見他沉吟片刻，便開口說道：“既然你這樣說了，我老頭子也是第一次吃鹿，沒什麼偏好，喜吃辣，但也能吃甜，不要過膩即可，你看著自己準備吧。”

千香點點頭，想起很長時間以前，顧老爺子曾經帶她去了遠在巖浮山腳下的別院，那裡蓄養著顧家二十多頭活鹿。老爺子還宰殺了一頭幼鹿，親自做了一桌全鹿宴。

那菜色千香至今仍記得清清楚楚。

當先便是一道鹿筋木瓜湯，緊接著，便有鹿茸燒雙花，煙燻鹿肉，和砂鍋鹿肉，雞腿菇煲鹿肉，然後還有香辣鹿脣和山藥燉鹿心，之後是長時間熬煮過的鹿骨烏雞三蔘湯，最後的點心，上的是一道梅花鹿血糕。

明明這些菜的原材料都是從同一頭鹿的身上取出來的，但味道卻每樣都不同，千香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吃到一吃完整的鹿，幾乎要把小肚子撐破。

現在她站在這裡，舉著刀，看著不遠處的下人，將剛剛宰殺掉的那一隻小小的嫩鹿擡了過來。